这手势,让沈引菂和老刘两人面面相顾。
老刘说问:“你是哑巴?”
小乞丐默不作声地点了一下头。
老刘不说话了。
他自然是去过西市的,听说那边的小乞丐有一半被人打断了手脚,一是为了让他们看起来更可怜些,二来也是为了更好的恐吓管教他们...
看这小乞丐手脚还在,也不知道该不该算他是幸运的......
沈引菂拿着钱袋,有些无措:“那你要什么?”
小乞丐顿了一会,用手势比划着什么。
沈引菂看不懂。
她扭脸看向老刘,老刘也没跟哑巴打过交道,只能看那手势的意思干猜——
再猜了好几次,直到老刘说‘你想跟在沈医仙身边’,那小乞丐才终于点头。
沈引菂还没说话,老刘便拦下她:“沈医仙,这种野小子收不得,更何况还是个哑巴,跟他说话都费劲......”
沈引菂却不觉着:“这不挺好的嘛,只管听话做事就好。”
不说话也有不说话的好,正好她身边缺个可使唤的帮工,她觉着这小乞丐就挺合适的。
老刘脸上见难:“这...徐良娣那边怕是不见同意......”
府里多个奴才,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要是奴籍也就算,偏是个无家无户的乞丐......
“我又不用徐良娣帮我养,他也不会进太子府...”说这,沈引菂把掌心里的银子给到小乞丐,跟他说:
“你去东郊的云溪坊把子巷找户林姓的主儿......”
沈引菂突然想起什么,就此止住,回马车内拿了本子和圆珠笔,写下街巷名,还有林延的名字。
然后再加一句:[帮我照看一下他。]
最后落款是她的名字。
小乞丐不会说话,没法问路说事,她怕他找不到地处。
林延不认字,但他应该跟小三杞在一块,小三杞会认字。
就算他们都不在,林婶婶他们总会认得她这个沈姓的......
她把纸条给到小乞丐:“路不熟就拿着纸条问人,问街面店铺里的人。找到了就把纸条给他们看,他们会帮我好好安顿你的,等过两天我忙完了再去接你......”
小乞丐拿着纸条,看沈引菂的眼神有些迟疑。
沈引菂歪头轻笑:“我把地址都给你了,你还担心什么?”
小乞丐缓了气息,下刻突然跪地,向沈引菂叩头。
沈引菂下意识想要去扶,伸出去的手僵住,任由小乞丐实诚,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小乞丐起身掉头往后走,沈引菂看着那比她稍矮些的消瘦又脏兮的背影,眼里满是温柔细腻的感触。
“沈医仙,您就是心肠太好了。”旁边的老刘出声,拉回了沈引菂的思绪。
“善意是轮回的,你给别人撑了伞,别人也会对其他人好,最后好报一定会轮回,以另种方式回馈给到你...”
沈引菂面纱下的微笑,连带着眼睛也微微挤动。
这是太子殿下说的。
殿下为她打了伞,她也有伞去遮别人的苦难了。
晚上。
夜见了深,陈元新顶着难收的丧气回了家门。
岳丈柳弘高的官身被罢得毫无征兆可言,当朝脱去了官服,后还被督查院抄去家产......
他这少詹事的官名本来就是柳弘高打点得来的,加之他又取了柳家女儿,所谓一荣俱荣,他自然要帮着斡旋,更怕会殃及他的仕途......
可他没有家世背景支撑,有初入官场,人微言轻的,加之接触到的詹事府人,在朝堂上说不上话的...
他倒是去拜求了几位跟柳弘高交好的官员,事已至此,那些人避之不及,又怎么可能搭手,染这份骚腥。
柳凤琴迎了上来,见陈元新那副蔫吧的脸色,就知是没什么眉眸收获了。
陈元新问起:“你今日去太子府怎么样,徐良娣怎么说?”
柳凤琴垂眸,“求了好几次才见的,听我所求后,连礼都没收,便赶了出来......”
陈元新:“......”
倒是在他意料之内。
“不过我在太子府碰见那个沈医仙,说话夹枪带棒的,真是难听...”
陈元新皱眉,这倒是奇怪:“沈医仙?他说什么了?”
“他说昨天我柳家才被抄,今日就赶着往太子府送礼...还说看我上个月成亲时陪嫁殷实,让我操心自个...”
陈元新打住:“沈医仙来京城入太子府,不是才半个月吗?”
怎么会知道一个月前的事?
她一个行医的,又为什么关注成亲人家的陪嫁多少?
柳凤琴:“这我不知,他还说,你是因为我爹是侍郎才娶的我......”
她看着陈元新,眼里存有几分试探,又有两分小心的期待。
陈元新自然否认:“你莫要听别人如何猜论,我对你何意何情,别人不知,你还不清楚吗?”
柳凤琴嘴角扬起一抹安心的弧度,她伸手揽上陈元新的腰身,轻靠在他怀里:
“元新,我有点怕...”
她怕爹爹的结果不好,她更怕娘家昔日的光辉就此陨落。
陈元新抱着她:“别怕,有我呢!我知你心急如焚,牵系爹娘,可也千万别伤神伤身,多少要顾念肚子里的孩子......”
说时,他单手轻捧着柳凤琴的脸,拇指擦去脸上掉落下的泪珠,继续温柔哄道:
“别哭了,我最喜欢你明亮清纯的眼睛,哭红哭伤了,我是要心疼的...”
可女子的泪,开了闸,哪是那么容易就止住的啊!
陈元新费了些时,好不容易才把柳如烟哄房间去休息。
过了两日,也不知道是陈元新这几日的走访求人起了作用,还是他柳弘高在官场上还有几分面子人脉,财产充公之后,柳弘高并没有被追究什么罪责...
好在柳弘高在别处还有一套宅院,虽对比原先的府邸来说,小了一大半不止,但好在不用养那么多下人,只他们一家外加两三个使唤的,也够住。
陈元新跟柳凤琴看望出来后,柳凤琴哽咽着跟陈元新说:
“夫君,能不能把爹娘接到我们家去住段时间??”
那屋子太寒酸了,什么东西都不全。
实在是苦了她爹娘。
陈元新没应,脸色沉重:“不是我不想,只是眼下风波看似平了,但不知还会翻起什么旁枝来......”
“可是......”
“凤琴,岳丈跟我说,此事是人谋而论,我知道你不忍你爹娘受苦,但眼下什么情况我们都不知道,不好妄动......”
柳凤琴:“......”
她听不懂什么情况不情况的,但见陈元新脸色严肃,也只好不再提了。
常仙楼。
若说这京城中哪家馆子是头顶个儿的,问十个,那必定九个都得说是常仙楼,还有一个,肯定是没尝过常仙楼的菜式!
三楼包厢。
齐泓维带着玩得好的官家公子哥姗姗来迟,陈元新已经在桌前等候许久了。
“陈大人?”齐泓维问。
陈元新连忙站起身来,向齐泓维作揖:“下官陈元新,见过七殿下。”
齐泓维笑,侃道:“我还以为是奴才听岔了呢!是太子哥哥有什么要教训的吗?”
太子府的詹事,他还是头回打交道呢!
陈元新连忙恭敬:“不是,是下官一直听闻常仙楼的佳肴堪比神仙宴,但又不知道哪道算是拔尖,所以才烦请七殿下拿主意!”
齐泓维挑眉:“这是使唤我来给你点菜了啊!”
陈元新连忙找补:“下官不敢......”
同来的公子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不给陈元新狡辩的空隙,纷纷出声:
“这太子府的管事就是不一样啊,吃个饭要喊皇子作陪!”
“欸~人家管事平日里都是管太子的,使唤咱们七皇子点个菜怎么了!”
“一会吃饱喝足了,不得去泡个汤,要不、我再帮陈大人去把九殿下喊来、帮您舀水?”
一人一句,说得陈元新脑门都冒汗了。
他连忙跪下,着急解释:“各位公子玩笑了,下官绝无不恭不敬之意......”
齐泓维坐下,“陈大人是正儿八经读圣贤书的老实人,人家好心好意请我们吃饭,你们就别跟人家闹玩笑了!”
三个公子哥笑笑应下。
“陈大人快起来吧,他们平日里就这副不着调的性子,你别往心里去。”
齐泓维发话了,陈元新才从地上起来。
他唤来了小二,从小二手里接过菜单,递给齐泓维。
齐泓维没接,看都没看,只说:“三两秋刀白,四两醉落红,加一两无漠。紫金凤髓,龙舌烩......”
齐泓维一连说了七八道菜名。
停下作罢时,旁边的公子哥又点名加了两道。
点菜时,陈元新一直时不时用眼在瞟他们说的菜名旁的标价......
他来时坐下后,就看了菜单,还以为这顿得五十金差不多。
这会估摸最少说得一百金起了...
见陈元新脸色不好,齐泓维凑过去了些,压低了声:“陈大人若是觉得超支了,晚些你先走,我来付就是。”
看似贴心,实则就坐一桌,再小的声,又能小到哪去。
陈元新嘴角牵强扯动,温和有礼:“殿下说笑了,是我请宴,哪有让您付的道理。”
齐泓维回正了身子,眼睛还看着陈元新,眼皮子一抬一起,上下扫了一眼陈元新身上的衣料穿着,饶有趣味地说道:
“还以为陈大人是两袖清风的贫官呢,是我多余了,那就先谢过陈大人今日盛宴了。”
陈元新刚想解释什么,还没来得及张口,只听对面的公子哥抢了话去:
“听说陈大人的岳丈大人是户部柳侍郎,自是不缺这点银两的。”
“美人和前途皆得,陈大人真是好福气啊!”
“你两是多久没出门了,柳侍郎前几日才被革职罢官,家产都抄了,听说光是现银就有上万两呢!”
“是吗?户部油水这么多吗?”
“芝麻大点的地方老爷都能贪个上万两,何况是户部的侍郎官!要我说呀,柳侍郎还是保守胆小了些......”
“......”
三人你一言我不语的,像是专去学了双簧,惹得陈元新脸上全然控制不住地挂了阴沉不悦的相。
陈元新沉了声:“岳丈如今抱病在身,卧床不起,整日里浑噩魔怔了似的,一直在喊说冤枉,是有人陷害......”
“今日请见七殿下,也是想求得解惑,殿下可知我岳丈在朝中得罪了那位同僚?”
齐泓维眉梢一挑,嘴角抹了几分趣味:“陈大人怎么肯定是得罪了同朝的官僚呢?”
这一反问,把陈元新给楞住了。
“不是同朝的官僚,还能是谁有如此本事?”
轻易便撼动一朝四品官员的官职。
齐泓维笑,继续一点点的逗弄陈元新:“要是之前,你想是同朝官员使绊,那也是对的,可现在,皇上可不止听朝中官员的......”
“那还听谁的?”陈元新问。
齐泓维:“你猜啊!”
陈元新皱眉:“...后宫?”
齐泓维笑着摇了摇头。
陈元新:“......”
除了后宫和朝堂,他想不出万人之上的皇帝,还会听谁的话了。
“殿下......”
正要再问时,房门敲响,小儿先把酒上了,以及送的两盘下酒的爽口菜。
陈元新起身,拿起酒壶正要给七殿下倒酒时,却被他连忙伸手叫止:
“你别动,把酒放下。”
陈元新懵着,虽不太明白,但还是听话照做。
齐泓维把酒拿了过去,将三壶酒都倒在一个酒壶中。
“秋刀白最烈,醉落红是花酒最香,无漠醇厚回甘。这三者合一,才是这常仙楼最好喝的酒!”
陈元新嘴角轻扯,陪着笑,嘴上恭维着......
实则鄙夷万分,身为皇子,整日里只贪享吃喝玩乐,研究这些没用的东西...
美酒下肚,齐泓维就把柳侍郎的罢官是太子府的沈医仙操盘,替人买下来这户部侍郎的官位的事说出来了。
陈元新眉头拧得死紧,“不是都言传沈医仙是医者菩萨吗?”
齐泓维摆摆手,满是不屑的样子:
“哪里,那些都是装给那些无知百姓看的,这沈医仙实则也就是谋名谋利的小人,不过是借着太子贤良的名声和地位,为自己铺路呢......”
陈元新:“......”
人生在世,不求名那就奔利,沈医仙有本事要名要利,这倒也不奇怪。
陈元新问:“他是替何人买官?收了多少银两?”
齐泓维:“收了多少那是人家私事,哪能告诉我啊!至于侍郎是谁,过些日子谁上任,不就知道是谁了!”
陈元新:“......”
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