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立马放下手里的绣样,关心道:“早先便劝你别急着上值,你快回屋躺着!”
“李衫,快去请大夫!”
陈元新抬手叫住:“不用了,待会我回屋躺着,再换些药就好了。”
“你这两日不是老说眼睛酸胀,怎么还绣使这费眼的玩意儿......”
柳如烟挽唇,眉眼温顺:“今儿我娘来小坐了片刻,给我带了些补品,还有布料和绣样,让我为肚里的孩儿绣上一件庆生袍......”
在说及孩子时,柳如烟的手不由放在肚腹上,往下轻轻抚摸了一下。
陈元新眉心微蹙,眼神心虚地闪烁了一下,眨了眨眼皮,不看柳如烟:
“是男是女都未可知,费这么些功夫万一绣错穿不上......”
柳如烟笑,她拿过桌上簸箕里自己已经打好底稿的绣样展给陈元新看:
“不会错的,娘知我绣技不精,也怕我费功夫,所以让我绣的非虎非凤,是只丰收报喜的布谷雀鸟......”
陈元新看着绣棚上崩好缎布上、雀鸟嘴里叼衔着一支硕果累累的稻枝,旁边还有几朵花样轮廓...
“当然我娘会带着阿嬷帮我绣虎凤各一套,剩的那件也不会浪费,总能穿上的......”
说时,柳如烟低头,还有几分小害羞。
陈元新却没有多开心欣喜的意思,反倒满是愁容:
“我还欠着七殿下百两黄金,少詹事这份官职也岌岌可危,再过些日子,这宅子也会被收了去,到时我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你还肯跟我一块吃苦吗?”
柳凤琴牵起陈元新的手,满眸深情:“爹爹说了,六殿下的手伸不到太子詹事府去,你只管安生好好的,必要时向太子殿下寻求帮助,殿下不会放任你被六殿下欺负的.....”
至于这宅院...
“我过两日去瞧瞧有没有便宜点的民宅...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不怕吃苦的!”
嫁鸡随鸡,眼下的穷困只是一时的,夫妻之间就是要相互扶持,她相信,往后他们的日子会好的......
她也相信,她的夫君,会好好照顾她跟将来出生的孩子!
陈元新牵强扯了一下唇角,并没有柳凤琴那般乐观。
柳如烟不会当家,他早早便粗略计算了一笔账,他年俸不到一千八百石,柳如烟身边留着的贴身丫鬟月银就得二两,还有一个做饭的老妈子,后头要出去租房,少说得是个三房的院子......
再加上平日的吃喝,柳如烟怀着孕,还不能吃差了,孩子出生后,又是一笔花销,他那点年俸紧巴抠搜细算着花,怕是都够不上一半!
他柳家又不止柳如烟一个女儿,别提他柳家自个的日子都过得拮据,不可能无底的接济他们!
若他在朝中的官途能顺畅些,短期的困难,他忍也就忍了。
要是休离了柳如烟,那百两黄金的欠银立马就能得到解决,他也不用吃生活的苦,程都使作为武官,也能多少护住他,他在太子那边,也能有几分底气得到另眼以待......
可——
他实在是心有不忍。
毕竟柳如烟还怀着他的骨肉孩子!
陈元新有退堂作罢之意,他深吸了一口气,“嗯,辛苦夫人了,我先回房了!”
柳如烟目送着陈元新背影离开,眼有担忧郁结。
她扭头跟丫鬟说起:“明日去把我妆匣里那支银衩拿去卖了换钱,回来时去药房买些好的抹膏,抓两副养神的补药,再切要半只鸡......”
丫鬟皱眉不忍:“小姐,那钗子是大人送你的定情物,你最是稀罕了,真的要卖了吗?”
柳如烟低头,看自己还未显怀的肚腹,挽唇轻笑:“我相信,只要渡过了眼前的难关,往后夫君还会给我买的......”
说是如此说,但柳如烟眼里还是有几分泪意不舍。
前几日她把娘亲给的陪嫁都卖出去了,愣是没舍得把那银钗给出去。
往后夫君就算再给她买十支金钗,也抵不上这支素银了......
晚深。
陈元新跟柳如烟睡正沉时,房门突然被敲响——
“谁啊?”陈元新不耐躁烦。
外头的李衫出声:“公子,我有要紧事,您出来一下!”
陈元新不得不打起几分精神,撑着床身起来。
旁边睡着的柳如烟也被吵醒了,她眯着眼嘟囔问了一句:“夫君,怎么了?”
陈元新安抚一句:“没事,你睡。”
他摸着黑去开门,李衫凑至耳边,说小了声......
陈元新彻底精神了。
他先是回头看了一眼屋内漆黑,随后轻手轻脚地回去拿了一件外衣披上,让李衫留在门口应付,自个往大门口去——
府门外,渡秋跟翠喜主仆两等着,陈元新一眼便注意到翠喜肩上背着的包袱......
银月之下,渡秋的脸色有些苍白,多了几分不经风的病态。
“元新哥哥。”
见陈元新后,渡秋眼里顿时浮了一层水雾。委屈可怜。
陈元新紧张又心慌地问起:“怎么了?”
李衫说程四小姐从家里逃出来,想要跟他私奔......
他着实被吓住了。
“元新哥哥,你带我走吧......”
渡秋嘤嘤抽泣,小手去拽陈元新的衣袖,可怜极了。
不等陈元新如何委婉拒绝,渡秋从翠喜身上拿过那沉甸的包袱,立马的金银互撞,发出清脆响动。
“我带了好多盘缠,够我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我们就去扬州,寻处僻静的宅院,赏花弄词好不好?”
那包袱里的金银重得渡秋拿着都吃力。
陈元新作出一副心疼,接过渡秋手里的包袱,经手这么一掂量,十几斤那是肯定有的!
这也太多了!
陈元新偷偷咽下不自控溢生的唾沫,转手把包袱递还给了翠喜——
“你别怕,今日我已见过你母亲,你母亲答应我不再逼你嫁给裴家,也愿意考虑我们的事...”
渡秋眼里瞬间升起欣喜,但紧跟又是质疑:“真的吗?我娘肯松口?”
陈元新点头,伸手细细擦去渡秋脸上的泪水,温柔安抚道:
“是的,她亲口说的,只要我能拿出足够的诚意,她便将你托付给我!”
“你要护着他?”郁启曳看白染的眼神骤然发生了变化。
“如果我知道的线索没有理错的话,那个叫麻萱的是你的女人,她嫉妒,用药绑架了我,还是余之卿救的我......”
“你等等——”
郁启曳打断了白染的胡话:
“余之卿这么跟你说的?他说他救了你?”
白染顿:“难道不是吗?”
这一问,让郁启曳彻底相信白染是真的失去了记忆。
他很生气:“是他联合麻萱,绑架了你,也是他下令射击的,目的就是从我身边把你带走!!”
余之卿这个卑鄙小人,居然敢胡编乱造,作这种不要脸的欺骗。
白染眉头折痕加深,对郁启曳的话半信不信。
余之卿可是找了她一百多年的夫君,怎么会.....
等等。
白染只是失忆,但她不傻。
余之卿虽说各方面不及她,但怎么也比普通人类强,怎么会怕一个郁启曳?
郁启曳也想明白了。
“他利用麻萱出面,绑架带走了你,又通过她的手,暗操下令射击伤害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不是想要一石二鸟?”
他下了好大一盘棋。
先是利用他奶奶方富兰对白染的芥蒂排斥,再利用麻萱对他的执着,引得白染出手杀害方富兰后,断了她回头的机会,以及郁家接纳她的可能。
他明知道白染的愈合能力,所以才敢伤了她,就是为了造成她脑部记忆受创。
忘记他后,再把她藏起来,只要等个几年,等白染重新喜欢上他?
或许他料到甚至是安排了他会被逼迫另娶?
要是半年前的婚礼进行坐实,以白染要强的性格,怎么也不会接受他了吧?
一个星期后,北国。
安绥别墅。
花园里,白染躺在躺椅上,一手白酒杯,一手历史大全。
翻一篇,抿一口,翻一篇,抿一口,端得一副惬意悠哉的好架势——
实际上,不喝点酒提神,她压根就看不进去这些死板的书籍。
没一会,院子的推拉门推开,腰身只围了一条浴巾的郁启曳出来:
“下午有空吗?我带你去医院把你脑子里的阻断器取出来。”
一个星期前回国,雷肖那个憨逼才说起乔木死前对他说起过余之卿给白染开脑做过手术的事......
白染低着头:“今天没空,你把医院场地给我腾出来,我自己取。”
尽管知道白染医术,但郁启曳故意多问:
“你可以吗?要不要我帮忙找几个信的过的给你打下手?”
谁家夫人本事这么大,敢开自个儿脑袋啊!
“不用。”白染冷淡淡。
郁启曳:“......”
至始至终,白染低着头看着手里的书,就没抬头看过他一眼。
他这一个星期白天练晚上练,终于有点腹肌的痕迹了,你倒是看一眼啊!
郁启曳完全不自知他现在的行为像极了一只求偶的花孔雀。
他索性走到白染面前,一把抢走了她手里的书,故作刻意地感兴趣:
“你看的什么书,有这么好看吗?”
能有他好看?
白染下意识抬眸,眼见着半身赤果的郁启曳,眉头微拧:
“能穿好衣服出来?”
青天白日的,衣衫不整,勾引谁呢?
“热,不想穿。”郁启曳见她皱眉不喜,起了逆反,刻意唱了反调。
她已经一个星期没碰他了。
白染:“......”
“有本事,今天往后一直都别穿?”
“呵,只要我不出这个门,我还真能不穿到底!”
一个活了近千年的老祖,一个快三十岁的集团总裁,此时像是个俩个幼稚的小孩子似的拌嘴较劲。
俩人干瞪了一会,郁启曳被看得稍许有点不自然。
他侧过身去,抓了抓还湿漉的头发,战术性地咳嗽俩声清清嗓子:
“咳咳,那个,你下午有什么事?要不去医院的话,能跟我去一趟公安局?”
白染漫不经心,把剩下半杯白酒一饮而尽后才问:
“去公安局干嘛?”
“你的档案得消,白染已经‘死了’,你是白家四女儿,白......小染。”
白染的通缉还在公安局挂着,只能改名换姓,dna以及社会背景造假,否则她只要一出这个门,大概率会被举报,抓进警察局去......
白染眉梢一挑:“你这是在为杀人凶手作假保护?”
亲仇恨,就这么散了?
白染明知郁启曳有意在避及这个点,可她还是挑明提了。
她一向不喜欢藏着掖着。
“那不然,杀了你吗?”郁启曳眼神低敛了下来,不太想要面对这个问题。
血债血偿?
白染长睫一眨,“我不介意。”
死对于她来说,只不过是一觉睡得稍微长点。
如果能以此一笔抵消,她倒很是乐意。
郁启曳深叹了一口气,把白染从躺椅上拉了起来,托着她的臀抱进怀里:
“我相信如果不是事出有因,你不会对她下狠手,等你记忆恢复,我相信你会给我一个很好的交代。”
白染看着眼前的郁启曳,滞了几秒:
“我不想恢复记忆。”
“为什么?”
“......”
白染没有作声解释。
“公安那边也不用去费这个事,过俩天我就离开北国。”
这句成功挑起了郁启曳的紧张。
“你要走?去哪?回余之卿身边?”
郁启曳在说这话时,托抱着白染臀部的手忍不住跟着收紧了一些,让她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仿佛每一寸肌肤都在告诉他他的惶恐不安......
白染淡淡:“我性子喜静,不太能适应你们这种人情世故,免得一个心生不悦,隔三差五地就得去公安消档换名......”
更何况,她现在不是不知道郁启曳跟郁峥嵘的僵着关系。
桑犹也委婉告诉她了,她要是面世,继续跟郁启曳在一起,怕是要使得郁启曳再背负上一条人命的愧疚和罪恶......
总之,她现在记忆大片空白,对郁启曳的感情认知也很模糊,这个时候很难对他会去有什么身心上的依赖。
郁启曳迟豫了几秒,突然有点明白,几年前的白染,为什么会自愿把自己关进监狱......
她活了这么多年,硬是把自己活成了孤独的怪物。
郁启曳只觉着自己心脏像是被油纸包裹住,难以透气的堵闷。
她几乎从不示软。
但总能让他万分心疼。
郁启曳不由低头,一个轻柔小心的吻落在白染眼下,这让白染下意识地颤眨了长睫,渐渐陷进了郁启曳温柔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