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几月,山上的早晨都难免有点凉。
裴小孩的脑袋已经不热了,净慧把连夜给她赶出来的新衣服,又收了起来,也不再把她拘在床上,只是不许她出门。
净持仍端来一碗苦药,让她喝下去,大概是清醒会让舌头更好使些,裴小孩喝的格外痛苦。
连之后吃的点心和糖块都觉得苦。
要不是程天宝在盯着看,她是会哭的。
有鬼看就算了,她还是要面子的。
净慧和净能送走了马药婆,就回来了。
净慧问裴小孩:“那鬼还在嘛?”
“在的,”裴小孩说,“他叫程天宝,是个男孩,这么高,很胖,就在这儿。”
裴小孩指向旁边。
净能:“你看到他了?”
“昨天就看到了,那会儿他不大好看,给我吓晕了,晚上再看就好看多了,他说我开始看到的,是他死时候的样子。”
想起这事,裴小孩还有点生气,觉得他是故意吓人的。
三个老尼姑却不在乎这鬼到底是什么样子,她们在乎的事,这鬼怎么才肯走。
净慧对着裴小孩指过的方向,叫这只鬼小程施主,委婉的问他是不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才在阳间徘徊,没去投胎。
程天宝挠挠头:“没有吧,我好多事都不太记得了,也不想投胎,就四处走走,远远的察觉到你们这边灵气挺浓郁的,我就来了,刚好就遇到了你!”
程天宝开心的冲裴小孩笑:“这就是缘分啊!”
倒霉的缘分,裴小孩把他的话转达了一下。
没什么耐心的净持说:“那小程施主,是准备什么时候离开呢?”
程天宝:“我才不走呢,别的人又看不到我,我跟他们说话,他们都听不见,一点儿都不好玩,还是这儿好,你们要是信奉我,就更好了。”
程天宝说不走就不走,哪怕三个老尼姑许诺说,可以给他烧许多纸钱,也可以给他许多肉,他也不肯走。
说的烦了,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过一会儿仍回来往裴小孩身边凑。
好在他也没有再惹祸。
裴小孩是个小孩,记吃不记打,在山上又没有同龄的玩伴,老被他缠着,没两天,就忘了那点不愉快,和他交起了朋友。
听他说起外头的事,还觉得很有意思。
一人一鬼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交换自己听到的故事。
愁的三个老尼姑,念佛的次数都比以往多了许多,但到底也没说什么,甚至默许了裴小孩隔三差五的把筷子插在饭碗中间,把她的饭分给朋友吃。
吃去吧,反正是她碗里的,没准她饿着了,就不想要这个朋友了。
可惜这不大可能,裴小孩去绕着她们转两圈,可怜巴巴的磨一磨,三个老尼姑就会稀里糊涂的给她找点吃的。
何况山里最不缺野果,大殿后头就有好几颗果树,从断壁残垣中长出来,格外旺盛顽强。
进了六月,树上的果子就开始陆续的熟了。
到了八、九月,就差不多都熟透了。
这儿就成了裴小孩最爱来的地方,恨不得每天睁眼就在树上,抱着树枝啃果子。
然而她并不会爬树,曾经勇敢的上去过,往地上一看就下不来了,哭的很伤心,刮破了手和衣服,脸上也刮了个口子,被净持抱下来揍了一顿,再不敢了,所以到了后头,也只能抱着筐啃。
老尼姑们照例把又大又漂亮的果子都摘下来,洗净,大半都会送给山下的施主善信,小半会做成干果、蜜饯,放到阴凉干燥处,留到冬日里吃。
裴小孩还记得去年,留的果子很少,没等过年,就都吃光了,她哭的很伤心,躺在地上打滚,被净持师太打了一顿才好。
回忆会让屁股感受到并不存在的疼痛。
裴小孩想起什么,好奇的看向净持:
“师太,你怎么不打我了?”
裴小孩发觉今年自己都没有挨过打,只是被按着念经,这几个月连经也不念了。
净持踩着梯子,低头就看见一个脏兮兮的小孩,正用袖子擦嘴,那股无名火腾就上来了,手确实是很痒的。
可她转念又想到,这个小孩无聊到只能跟鬼一块玩,又觉得她有点可怜……
罢了。
“走开点儿,别把果核扔地上,发了芽怪麻烦的。”
净持说了一句,就懒得理她了。
净能背着筐果子,眯着眼笑:“小孩,你来,我带你去洗把脸。”
“我不要。”
裴小孩不乐意,她吃的正开心呢,洗了一会儿也会脏,所以一摇脑袋就跑了。
程天宝觑见净持的脸色,追上裴小孩说:“你快去洗一把,我觉得你离挨揍不远了。”
“净能师太才不会揍我呢。”裴小孩才不相信呢。
净能不会,但是净持会,等看到地上那些啃了一半就丢掉的果子,净持挽起袖子就把她逮住了。
屁股痛痛的,很安心。
师太还是那个师太。
裴小孩一边哭,一边跪在婴姑像前忏悔。
程天宝:“看看,我说什么来着。”
“你爱说什么说什么,谁管你。”
裴小孩也还是那个裴小孩,驴头不对马嘴的回他一句。
哭累了,脑袋往蒲团上一磕就睡着了。
如果不出她所料,今晚她是没有饭吃的,还不如趁早睡大觉。
她迷迷糊糊的落进一个暖和的怀抱,闻起来很干净,是师父。
裴小孩果断睡的更熟了,反正师父会把她抱回床上的。
以往都是如此,今天却不是。
裴小孩是被颠醒的。
净慧正抱着她往山下走,净能和净持也在。
周围还有好几个眼熟的面孔,打着火把,都是裴家镇的人。
天已经黑了,晚上走山路是很危险的。
出了什么事嘛?
裴小孩抱着净慧的脖子问:“师父,我们去哪儿啊?”
“去你……”净慧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去钱老施主家。”
钱老施主,就是裴小孩的大姐,裴大女的公公。
净慧本想说,去你大姐夫家里。
可想想了,还是觉得不妥当,既然亲爹娘,早已经不做她的爹娘了,那姐姐自然也不是她的姐姐,又哪里来的大姐夫呢。
裴小孩没察觉到师父的纠结。
她想起了钱老施主是谁,却不明白:
“为什么要去他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