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小孩还没适应在刘家的新生活,干爹刘仁本就又领了两个孩子回来。
四岁多点的年纪,男孩叫刘长岁,女孩叫刘百福,是一对龙凤胎。
两个都面黄肌瘦的,脸上一点肉都没有,但依旧能看出点儿眉清目秀的意思来。
他们两个的爹死了,奶奶也没了,房子也塌了,那个不正经的亲娘回来一看,当天夜里就跑了,跑前还偷走了村民给他们的饼。
村长可以收留他们一时,却没法收留他们一辈子,家里人闹起来要赶他们走,刘仁本瞧见两个孩子跪在地上给人磕头,心一软就把他们带回来了。
他是这么跟裴珠说的:“就当给小孩找两个伴儿,当丫鬟小厮用也是好的。”
“得了吧,”裴珠不是一个多么狠心的人,看着两个孩子紧贴在一起,怯生生的看着她,她也不忍心了,只好说:“小孩,他们以后就是你的弟弟妹妹了。”
裴珠怕她心有抵触,悄悄和她说这两个孩子有多可怜,自从亲爹死后,便吃不饱穿不暖,如今亲娘也不要她什么什么的。
裴小孩不明白这和她有什么关系,他们没有亲爹娘和奶奶了,难道她就有嘛?只有吃不饱听起来可怜一些,可她也没有饭给她们吃。
干娘说到最后眼里泛着泪花,就那么看着她说:“小孩已经是大姑娘了,会好好照顾弟弟妹妹的,对吧?”
那目光看的裴小孩烦躁又不自在,她似乎是在等着自己说点儿什么,但绝不是在等自己说真话。
因为那时师父她们就是这样看她的。
或许大人都不爱听真话。
“对,干娘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她又不在婴姑面前,说了谎也没什么的。
裴珠欣慰的笑了笑,又问她:“怎么还叫干娘呀?”
她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不是很用力,一挣扎就能挣脱,可裴小孩觉得自己恐怕这辈子也没法挣脱了,这感觉让她害怕,她闷着头,依旧不肯叫出那声娘。
裴珠有些失望,但也没有逼迫她:“不叫就不叫吧,等想叫了再说。”
她一边说,一边松开手,裴小孩顿时松了口气。
她叫不出口的这声娘,有的是人乐意叫。
长岁和百福很快接受了这个会在他们做噩梦时陪着他们的娘,也接受了把他们带来新家的爹。
因为她们的娘对他们并不好,爹死时他们还小,关于他的记忆都随着时间变淡了,所以接受新的人变得更加容易。
真正让他们悲伤的是奶奶的离去,可面对老太爷刘铜生和老夫人刘莲花时,他们还是乖乖的叫了爷爷奶奶。
裴小孩第二天在饭桌上看到他们这样,整个人都傻眼了,突然间自己就成了唯一的异类。
明明昨天他们还在叫叔、婶的……
裴小孩默不作声,仍然叫不出口,她不想要爹娘,亲的干的都不想,她什么都不想要。
吃过饭,裴珠又拿出一大捧蒲草,坐在屋檐下,编些兔子、花之类的东西。
长岁和百福对这些很感兴趣,两只手捧着下巴,蹲在一边不错眼的看,看到漂亮的东西,就很捧场的“哇”一声,小声惊呼。
这叫裴珠很高兴,编了三个可以戴在手腕上的花环给她们,花自然也是草编出来的。
两个小孩抽出草来,摆弄半天,做出一个草环送给裴珠。
裴珠低下头,笑呵呵的让长岁帮他带上。
百福则是脚步轻轻的靠近裴小孩,把背在后头的手伸出来说:“姐姐,这个给你,你带上它,就没人能看见你的头啦。”
裴小孩看着她手里那个像帽子一样,还带着两个草辫的东西,不是很明白:“我的头怎么了?”
百福揪着自己细软发黄的头发说:“姐姐头上毛毛短短的,像歪丫姐姐似的,被人看到会欺负你的。”
“歪丫是谁?为什么会有人欺负我?”裴小孩真是一句话只能听懂三分之一。
长岁说:“歪丫姐姐就是刘歪嘴的闺女,刘歪嘴要喝酒没有钱,就把她的头发绞下来卖了。”
百福点点头:“大家都笑话她没头发像尼姑,还说她的脑袋像被狗啃过。”
这叫什么话?
难道像尼姑是什么很糟糕的事吗?
裴小孩还在思考,百福已经抬起手把那玩意儿给她扣上了,还搂着她的脖子,很不见外的亲了她一下:“姐姐,你带这个好看。”
裴小孩猝不及防就跟她脸贴了脸了,她还用自己的脸蹭了又蹭,和南瓜拱了又拱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觉。
好奇怪!
裴小孩带着疑惑说:“多谢?”
“不必客气,我们是一家人,”百福又亲了她一口,然后和她说,“这是替哥哥亲的,他是男孩子不能亲亲,姐姐在外面也不能让男孩子亲你哦。”
“放心吧,女孩子我也不让。”
一下吃惊,两下就有点麻木,裴小孩假笑着和她说。
百福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一下子害羞又忸怩起来:“那倒也不用,姐姐,我不是那么小气的妹妹。”
“啊?”裴小孩不明白她。
长岁点着头:“对,姐姐,我们和坠儿不一样。”
“坠儿又是谁是啊?”
“是胡伯伯家的闺女,她有个姐姐叫叫扇娘,好漂亮,我们都喜欢她,可是坠儿说那是她的姐姐,不许我们喜欢她。”
百福和长岁似乎知道特别多这样的事,谁跟谁好,谁是谁家的小孩,谁被欺负,谁最受喜爱,说起来头头是道的。
裴小孩也知道许多事,谁家死了人,谁家的饭比较好吃,谁家布施比较大方,或是讲神鬼妖狐的故事里往往最坏的是人,以及程天宝说府城比这种地方,热闹一百倍。
换而言之就是,她知道的和别的小孩不一样。
因为她从没有真的在山下生活过,而且……她也错过了在山下生活最好的时机。
她已经是个七岁的大孩子了。
裴珠要教她许多东西,百福和长岁都是格外乖巧勤奋的小孩,学的比她还认真,他们都不惦记四处跑,裴小孩自然也不行。
只有每天傍晚至天黑前,那么短短的一会儿是她可以去玩的。
但她一个孩子也不认识,长岁百福倒是乐意带她一起,可他们的朋友,又比她小许多。
不喜欢交朋友,和不会交朋友,完全不是一码事。
裴小孩不愿意和一群小孩混在一起,也别扭的不想去找那些成帮成伙的同龄人。
只能去找那些没人,离刘家又不算远的地方,自己待着。
或是爬树,或是藏在石头、草垛后头,和小猫南瓜在一起玩。
那片被泥沙乱石覆盖的地方,也成了她难得的‘乐处’。
才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