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总想着,如果那天,她和歪丫一起回去过年会怎么样。
兴许歪丫就不会和胡扇娘、坠儿一起玩了。
她不会疯掉,她们也还是最好的朋友。
小童说人会有很多朋友。
可小孩不想要很多朋友,就像她不想要很多家人一样。
小童说那是不行的。
猫尾巴在眼前一闪而过钻进金瞳他们的营帐,隐隐有招呼它过去睡觉的声音,还有人用食物引诱它去吃,南瓜娇滴滴的叫着,听声音似乎很愉快。
汉子们的笑声也同样愉快。
小孩只好回去,母鸡和小鸡一左一右的塞在角落里睡着,猪血仍躺在那里打呼噜,她趴在猪血身上,盖着被子,渐渐的也睡着了。
天色微明时外头响起锣声,那是催促役夫去干活的声音,猪血激动的爬起来,小孩卷着被子滚在一边,只能目送些它跑远的身影,帘子敞开了,两只鸡跟着钻出去。
它们倒是不想去干活换灵石,但它们要去找吃的了,去伙房找吃的。
眨眼间就都走了,只剩下小孩孤零零一个人。
小童不知道从哪里滚到了她旁边哧哧的笑起来,她穿着小孩不必再穿的甲衣,头发高高的束起。
永远都是那么开心,漂亮……讨人厌。
真正的分别在八月,灵窟栈道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土德营要回驻地去,安修则要回王府,医官许穆要留在这里。
按理说,小孩这个药童也该留下,可崔家人看她们总是不顺眼,于是安修则将她带走了。
说是要去遂城,那是嘉王府所在之处。
临走前,小孩和歪丫她们痛痛快快的玩了几日,虽然有胡扇娘她们跟在后头,可当时她已经顾不上了。
她所有的银子都被她分几份,丢进了,那些曾经丢过猪和鸡鸭鹅的人家。
不知道够不够,只是聊胜于无而已。
他们大概也不缺了吧,灵窟栈道仍需开采灵石的矿工,许多人都去了,工钱不少呢。
她听说,刘家的日子还是照常过着,安稳富裕,他们的天罚大概并不重。
裴家闹出了一件事,说是生了个有问题的男孩,长得很老气,竟像是蒲罗村的穆双林,且生来就满口的牙,见人便咬,夜夜哭个不停,典妻于李氏受不了,跟人跑了。
李家不肯赔银子,两边还吵了一场。
小孩见过那个孩子,裴大娘抱着他去买菜,七女八女跟在后头拎着篮子。
他倒是还算乖巧,直到裴老大拎着酒遇上他们,把他接过去,他便开始哭,一路哭着往家去了。
求男得男,可他们看着并不开心。
裴老大许是疑心什么,一直咒骂着他。
但这些和小孩都不再有关了,她要走了。
猪血固执的要留下来,那对它更好,小孩便放手了,母鸡和小鸡跟着郭火头转来转去,也是带不走的。
南瓜也不见了。
小孩怅然若失的准备爬上马车。
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她。
一回头,歪丫冲过来把她抱了一个满怀,小孩啊呀一声,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你还没走呀?”
“没有,这个给你,”歪丫也哭了,用力的把一个包袱塞进她怀里说,“不要忘记我,我会去看你的,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
“嗯。”小孩还有好些话,想和她说,但这会儿脑子是空的,只挤出一个嗯。
然后把当初银项圈掏出给她,小孩去首饰铺叫人收拾过了,这会儿很亮,她把项圈套在歪丫脖子上指着上头的狗牙说:
“据说这个可以辟邪的,你要保重,不要遇见恶鬼。”
歪丫想说她不怕,就算是恶鬼她也能一刀斩之,但她没有说只是点点头:“你也要好好的。”
“不要哭,等你再看到我,说不准我就是将军了。”
这话听起来真像吹牛。
小孩说:“等你再看到我,我的头发就长起来了。”
这是肯定的。
“到时候,我送一根天底下最好的的簪子挽发,你记得,不要出家,我不喜欢去寺庙。”
哭的起劲的小孩,犹豫了一下才点点头:“好。”
反正她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师父,就是找到了,她也可以带发出家。
有再多的话没说完,也要分离了。
小孩和歪丫又抱了一下,依依不舍的撒开彼此的手,一个目送着另一个翻身上马。
“我走啦。”
“你保重,我也要走了!”小孩朝她扬扬手。
歪丫点了点头,然后策马而去。
“保重。”
保重吧。
我们都要好好的活着,好好的长大,无论身在何处,顺境逆境,终有一日我们会再相见。
有什么话,到那时再说吧!
我永远最好的朋友,苗念明……
小孩转身爬上马车,安修则正老神在在的闭着眼,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南瓜不知道是什么上了车,坐在她的包袱上头舔着自己的爪子。
那么大一坨。
小孩抱着它哭了好久,直到挨了它的打才停下。
安修则半眯着眼看了她一眼,见她还在那里抽搭,忙闭上了眼: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这么大个孩子,能有多少眼泪可以淌啊?早知道真不该带上她。
不带也不行。
其实天下异人虽少,但也不差小孩这一个,按理说可以让她回家,然后每月给她一点饷银做疯了的补偿就得了。
但是……
唉。
说来惭愧,安希是他闺女,坑了人家一回,怎么也得做点什么,不然说不过去啊。
安修则又知道小孩没有家可以回,所以只能带上她了,到了那边,给她谋一个差事,也算是有个交代,她也能自食其力。
如此这般,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安修则也拿不准,但放她去战场肯定是不成的。
连神思恍惚的李老头都被他留在灵窟栈道了。
异人疯了,容易出乱子。
马车晃晃悠悠,不紧不慢的往前赶着,安修则思索着要给她找个什么样的差事。
小孩伤心够了,才打开歪丫给她的包袱,一套崭新的甲衣银光闪闪。
并着一封信——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土德营苗念明、胡扇娘、胡坠儿、常小余、曹平赠小孩】
有些事,大人总是不肯说清的,或许出于好意,或许难以启齿,或许……总有什么缘故,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呢?
不管其他人在不在乎,至少此时此刻的她们一点儿都不在乎。
小孩:一个错字都没有呢,真好!
?︶?。?
小童坐在对面,朝着她露出一个浅浅笑。
灵窟栈道同样收到一副甲衣的李老头:……
“唉,这些孩子,我叫李疙瘩,听过叫李老头的人嘛?”
他把手擦了又擦,稀罕的摸了摸,想起那阵子的一切,又发愣来。
也没有人催促他,他的手艺很好,现在专门另着人给劳工做饭。
算是衙门的小吏,等他死了,还能传给儿子、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