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天际竟然还有一道橙色。

‘哒’一声,砖头自苏葭手中脱落,从台阶重重滚下去,她看起来很累。

耗尽精神的样子。

宋晏容的轮椅朝苏葭靠近,Omega没说话,就那么看着她。

苏葭想的是,宋晏容比她想象的来得快,这感受堪称奇异,尤其当她近距离看到宋晏容眸中那竟不掩饰的忧色。

像泡沫,像气球,像任何一种能把人撑起来的,薄薄的球体。

有弹性的,规律的,挤压她荒芜一片的胸腔。

宋晏容的视线停在苏葭的手臂,指骨用力曲起,她甚至不敢相信苏葭经历了什么。

她吸口气,问:“除了手,还有哪儿受伤没?”

她从苏葭脸颊往脚打量,刚穿来时这双腿让她无奈苦涩,现在,这双腿让她厌恶。

她很想把苏葭拉起来,或者先把人抱到车上。

但她做不到。

这样的无力无能,甚至让她感到愧疚。

苏葭却开口问她:“你膝盖怎么了?”

久不说话的声音带着几分哑意。

宋晏容垂眸,黑裤上两道灰土的颜色很显眼,刚才下车的地方不太平稳,轮椅驱得着急,不小心翻了。

她道:“没事,你能站起来吗?”

苏葭看着她的膝盖,默了两秒,说:“能。”

“腿也有伤吗?”

“不知道。”苏葭睫毛颤颤巍巍,一阵风似也能将她推到:“宋晏容,我刚才有点害怕。”

苏慧敏:“……”

她突然受惊般看去。

妖孽啊,妖孽啊,她想说刚才苏葭简直像地狱里索命的女鬼,苏葭把狗丢到她面前时,她差点以为那块砖头还要砸她头上来!

可是她现在又哪儿敢开口,恨不得这些祖宗赶紧离开这里。

宋晏容:“我来迟了。”

“不,我知道你已经拼命来了。”苏葭看着宋晏容的膝盖说。

宋晏容的余光扫到旁边,眸中似风雪积压。

“带过来。”

已经清醒的小K上前,将人抡到宋晏容跟前,狠狠按低了苏慧敏的背。

“宋三小姐,我……”

没等苏慧敏求饶,宋晏容狠狠给过去一巴掌,苏慧敏被打歪在地上,又被小K提起来。

‘啪——’

再是一巴掌。

院子里只剩下巴掌清脆的声音。

宋晏容连着抽了苏慧敏六次,直到那张脸也如苏葭的手臂一样红得渗血。

小K将苏慧敏丢在那只重伤的恶犬旁,递了一张湿巾过去。

宋晏容没再看地上的人,接过来,转眸与苏葭只盯着她的目光撞上。

她看见苏葭鬓角还有一丝污渍,帮她抹去,再拿过苏葭的手,帮她把手心的脏东西也简单擦了下。

最后才随意将湿巾在掌心一卷,草草清理。

“先去医院。”

宋晏容脸色并不好看,但语气却在尽量克制,她抓着苏葭没受伤的那只手,往门外。

出了门。

宋晏容看向车旁的小K,黑色短发与衣服上有些灰土:“严重吗?”

小K一脸羞愧,摇头:“只是晕过去了,对不起小姐。”

“连我都被设计,又怪你做什么?”

宋晏容手微微用力,察觉还抓着苏葭时,反应过来将力道一卸,默了两秒还是没将苏葭的手松开:“她不是喜欢狗吗?多买几条在院里守着她。”宋晏容冷声道:“周围邻居也打点一下,别吵着人家。”

“是。”

“苏慧敏的那些债主……”

“都通知过了。”

宋晏容点头。

被人算计的感受,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她这人的特点不多,比较出名的一点就是有仇报仇。

苏葭听着宋晏容的安排,那些债主都是社会上的人,没有谁是好相与的,苏慧敏尚且吃不消其中一个,何况是所有债主见天过来。

每天除了面对债主的收拾,还有被一群恶狠狠的狗围着恐吓。

苏慧敏终于能体会体会她当时是何种心情。

只是,她没想过宋晏容会做这些,宋晏容替她收拾苏慧敏的时候,她居然产生一个念头——如果那时候,有宋晏容这样一个人出现,该有多好。

当然现在……也不迟。

好人总是更心软,更好说话,对她来说是好事。

苏葭也不言语,思虑中盯着宋晏容的手看,那只牵着她的手比她大一点点,长一点点,和那双腿的温度不同,宋晏容的手很温暖。

似乎不只是因为盛夏的缘故。

也可能是因为……她的脸上和身上,刚在水龙头底下冲洗过的缘故。

上了车。

宋晏容吩咐人去最近的诊所,市医院太远,她怕苏葭吃不消。

空调关了,毯子搭在苏葭身上。

这一幕,宋晏容想起见到苏葭的那个晚上,苏葭也是一身湿漉漉的坐在她身边,身上披着毯子。

她从医药箱拿出碘伏,说:“手递过来点。”

苏葭乖觉把手递过去。

“忍一下。”药水沾上去,宋晏容问:“你在感觉一下,还有哪儿受伤没?”

她皱着眉头,因为苏慧敏的无情,因为周媛的恶毒,因为周夫人和老太太的狠辣纵容。

她又问:“真没别的地方受伤?”

苏葭说,好像是。

没到诊所,苏葭就靠在车边睡着了,但只不过两分钟,她便似惊醒般,身子轻颤,一下睁开眼来。

宋晏容就在她身边轻声安抚:“没事,睡吧。”

苏葭没回头去看,隐约看着玻璃窗的影子,好像正朝她的方向看来。

她又闭上眼,只是再也没有睡着。

她听着汽车外的声音,轮子碾压在地面,行人说话,汽车鸣笛,蝉鸣虫叫。

就像那晚跟着宋晏容离开时一样,要去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

但她不再像那晚一样,充满不安了。

到诊所打了疫苗,苏葭被狗咬伤的手臂,需要缝两针。

苏葭说:“两针就不用打麻药了。”

宋晏容皱眉:“会疼。”

苏葭却很坚持。

她要自己记住今日的疼痛。

宋晏容看着那针,刺进女生本来白皙光洁的皮肤。

眼瞧苏葭的冷汗从额间坠下来,宋晏容的掌心搭在苏葭肩上。

灼热的潮湿的温度像覆盖冰层热水,起初麻木,而后恢复知觉,最后热感蔓延,苏葭连疼痛也好像快忘了。

她深深吸气,消毒水混着alpha的味道,如隔靴搔痒一样,不够令她满意。

临走时,医生特意叮嘱,疫苗需要连续注射五针。

宋晏容见苏葭实在有些累,这时候赶回去既是高峰期,在路上耽搁不少时间。简单商量下,决定今晚就在镇上找一间酒店住下,不再折腾。

小镇并不算繁华。

所谓的酒店不过比旅馆好听一些,在一栋八层的小楼里,楼的外墙处处都是陈旧的痕迹。

大厅和前台虽是装修过,但也能看出是旧物新翻。

酒店只剩下三间一米五的大床。

两间无窗在二楼,一间带窗的在五楼,相隔有些远,宋晏容还是要下了。

她和苏葭,加保镖司机勉强也够。

电梯摁了二楼和五楼。

很快,二楼的门打开,宋晏容伸出手,小K了然将手中购物袋递过去,而后先行下了电梯。

整个入住过程,宋晏容与苏葭都一路无话。

也是察觉到苏葭并不想说话。

打开房门,不透气导致的湿闷味道铺面而来,洗手间的空气里也含杂着几缕清洁剂的气息。

宋晏容蹙了眉,若不是苏葭现在需要休息,她并不想带着苏葭住在这里。

“先进去洗漱一下,把衣服换了吧。”

宋晏容将刚才路上临时买来应急的白色长裙拿出来,轻声叮嘱:“水开热一点,但小心手臂别沾水。”

苏葭倒没觉得这住所太糟糕,她也的确很累,下午在院中她的精神顶得太高,现下身体似耗尽一般虚的难受。

然后便是深深的疲惫,由身到心的累。

她‘嗯’一声。

拿上裙子走进狭窄沉闷的洗手间,门合上,她后背抵着门静了几秒,而后站到镜子前。

她望着镜中的人,看了许久,越看越是陌生。

她好像是看另一个人。

对方的头发松散凌乱,蓝色衬衣破皱而污糟,腰间被利爪撕成破布,脸上没有半分神采。

那双桃花眼突然红了。

透明的水光显得她楚楚动人。

对方好像是她,好像又不是她。

后知后觉的,心中那种钝痛感与酸涩又慢慢袭来,也不知怎么回事。

“苏葭?”

alpha的声音忽然从薄薄的磨砂门传进来,苏葭眼底的晶莹被惊醒似得轻轻闪动。

宋晏容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水声,苏葭的心理也许受到了很大创伤,她后来甚至没再提起院子里的事。

她温声问:“晚饭有什么想吃的吗?”

刚问完,‘吱呀’一声,门从里头打开。

苏葭站在门后,双眸红红的更似桃花一般动人,宋晏容愣神两秒,她看了苏葭片刻。

不自觉的,她的心脏有些发闷。

不自觉的,她的轮椅往里靠近,又是几秒,宋晏容抓住苏葭的手,示意她弯弯腰。

苏葭弯下身来。

宋晏容抬手,轻轻摸了下苏葭略显凌乱的头发,说道:“别哭,我护着你。”

这天,含着眼框里的水珠,悄然坠下去时。

那是苏葭自己也没有想到的。

后来,每当苏葭需要回想与宋晏容的美好时刻来坚持什么时,她总会想到今天——

和宋晏容认识的第一年。

八月盛夏。

余晖消退的傍晚。

以及小镇上翻新的酒店。

苏葭低头望着宋晏容的脸,迷迭香如安抚剂,也如催动剂流入她的呼吸里,她忽然俯身抱住她。

连同污脏……也许还带着血污的头发,一起埋进宋晏容的脖子里。

“宋晏容。”

“……嗯。”

“我实在很久,没遇到像你这般对我好的人了。”

宋晏容却想,她其实什么也没做,也不够好。

苏葭说:“其实你也不用对我那么好的。”

宋晏容问:“为什么?”

彼时的她没有等到苏葭的回答,也还没有完全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苏葭鼻子抵着宋晏容脖子的皮肤,唇瓣隔了一层单薄的空气,再进一步的地方就是Alpha脆弱的腺体。

她有意无意保持着距离,低声说:“我说过我很喜欢你的味道。”

宋晏容一顿,道:“嗯……”

她忍着皮肤的痒,以及腺体的刺激。

“你讨厌我吗?”

“为什么这么问?”

苏葭睁开眼,腺体周围属于Alpha的迷迭香更加馥郁,褐色的眼眸中泛出异样的渴求。宋律的每一句话都在开始一一验证——她连靠近宋晏容,都有感觉了。

依赖症的‘病毒’因子正疯狂在她体内作用,单是这样的靠近,不够,一点也不够。

苏葭说:“我身上,现在有血的味道。”

宋晏容:“是么?我没闻到。”

苏葭好似轻笑一声,轻到如假象一般。

以至于宋晏容也不十分确定。

嘴唇打开发出湿濡的微响,就在宋晏容腺体旁边,像春天的百合在她耳旁开放,一点点发出请她欣赏的邀请。

她听见苏葭问她:“那你闻到什么味道?”

宋晏容抿了抿干燥的唇,说:“玫瑰酒的味道。”

等了好几秒钟,苏葭都没有说话,就在宋晏容要再开口时,她的身体猛地一僵——

苏葭柔软温热的唇忽地贴在她的腺体上。

她的反应从没这么迟钝,接着下一秒,脖子倏然发痛!

苏葭竟毫无预兆咬了她。

牙齿与唇与她腺体厮磨。

不适的痛意下,按理她该推开,可不知为何,她竟本能握住苏葭的腰肢,忘了Omega破损的衬衣,她的手仿佛是直接探进衣服里。

那滚烫柔软带着黏腻汗渍的触感,似那朵肆意生长的花,一下一下,触动她的神经。

她的手指发紧,与苏葭的汗水糅合的更加热烈。

她不知道苏葭什么时候按下了轮椅的扶手,直到双腿有了酥麻与沉感,她才发现苏葭坐上来。

Omega的呼吸喘的潮热。

她的身体与精神,需要强烈的安抚,褐色瞳孔里被极致的欲念与占有心完全覆盖。

苏葭说:“我想要你。”

Omega的嗓音杂着情动,柔柔软软,却如不可见底的暗处,惑人的魅劲下有危险的影子。

稍有不慎,就如刀口舐蜜。

或者直白的进去,血淋淋的出来。

宋晏容的脖子还在作痛,腺体被吮咬得厉害,她意识里知道,再不停止,事情会朝着难以控制的方向进行。

可那危险的预示,并未让她警醒,反而一步步催动她下陷——

“宋晏容,你要不要我?”

病入膏肓的人吃上一剂猛药,要么重获新生,要么溺死于坟墓。

宋晏容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感受。

但她此刻就像被苏葭喂了一口猛药。

没有诱导剂,没有发情期或易感期,只是情动的兴致,即便她对苏葭有所不同,即便苏葭于她超过任何女人对她的吸引。

而这些,足不足够她摒弃理性?

时间正在被慢慢吞噬,空调到现在也没有起效的趋势,沉闷潮热的空间越发失控,就快要把人憋死。

苏葭没有等到宋晏容的回应。

她满含情念的眸子,如灼灼桃花般的面颊,渐渐变了颜色。

她推着宋晏容的肩膀起来。

腰肢骤然束紧,宋晏容轻易将苏葭摁回来,眼尾下压,视线撇往腿上,眸中暗沉。

“你瞧,我这样子。”

你瞧,我这腿多么不方便,我一点也不完美。

欲望驱使是必然,但她本意似乎还在‘自救’,她终于预感到苏葭对她是危险的……

可苏葭却无视她,像一只成年的,熟悉人性,擅弄人心的狐狸。

“没关系。”

苏葭攀着她肩膀,再度附耳:“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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