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宛从未像此刻这样, 如此真实的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
在心底一些从未见光的角落里,她发现这样的秦霄更令自己沉迷。
如果不是因为狂热的爱,怎么会有这样温驯到极致的臣服?怎么会将一切都交于自己手中掌控?
每一根血管里, 都奔流着品尝到爱意的狂喜,这世界太苦, 有的甜头一旦尝过便叫人爱不释手,很难不上瘾。
小火煎煮, 无休无止,一次次隐秘的沸腾。
就这样到了后半夜, 季宛才抽手将床帘拉开一个缝隙,让秦霄透口气。
秦霄整个人几乎被汗水陷在床褥里, 微凉清甜的新鲜空气冷不丁漏进来, 让她打了个寒颤。
季宛用被子将她裹住在她身侧躺下,十分依恋般的紧紧抱着她。
狭窄的单人床挤得两个人几乎叠在一起, 季宛微凉的鼻尖紧贴着秦霄汗液未干的脖颈, 冷热相碰, 彼此心头都是微微一紧。
黑暗中,秦霄脸颊上传来轻抚, 温软一下一下落在唇角, 而后季宛含笑的声音响在耳畔, 轻如羽毛。
“天不会亮该多好。”
……
季宛醒的很早, 天还没亮时小腿莫名一抽,惊醒似的睁开眼。
可床上已经空无一人, 也许秦霄醒的比她还早, 也许是根本一宿没睡。
季宛坐起身拉开床帘,床边的行李包被拿走了,行李箱也不见了, 那人简直跟连夜逃难似的。
季宛眼底很酸,莫名想笑又笑不出来。
天还没亮。宿舍里一切都是灰沉的,似乎永远也不会亮了。
“这套豪装观景公寓是上周才空出来的,可以看到咱们这个270度落地窗采光非常好,观景效果在周边公寓里数一数二……”中介开门后走进客厅介绍起来。
视线所及的每一处都阳光明媚,洁净雅致,色调统一的地面墙面以及通天接地的立柜营造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极简感。
秦霄向巨大的弧形落地窗走去,客厅沙发好像悬在空中,放眼望去外面是开阔澄明的天色,白日里高楼林立的繁华城景。
立在窗边,脚下的车流和人群渺小成点,一丝声音也听不见,像隐居在闹市里。
“物业那边是二十四小时管家式服务,另外电器都是智能的,包括除菌鞋柜,恒温酒柜,按摩浴缸,中央空调……”
“就这个吧,不看了。”秦霄插兜走开,经过中介。中介也听不出秦霄的语气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牵出几缕笑意应着声,开始准备跟秦霄签租房合同。
入夜后,落地窗外是光华流动的城市夜景,屋里的线型灯和板岩台面上几盏德国手工蜡烛都是橘黄色微光。环绕音响流淌出沉静平和的大提琴曲,暗处也令人放松安适。
窗边藤椅,郑宛婷侧身坐在秦霄腿上,一直在说开学后学校里的琐事,秦霄堪堪搂着她的腰,睫羽微垂,像在听,又像没在听。
手机响起来,秦霄拿起一看,是季宛。
郑宛婷止住自己还没讲完的事,安静下来。秦霄鼻息间似是不耐烦的溢出一股气,还是摁下接听。
两个人隔着屏幕短暂沉默。
秦霄神色冷淡,张唇正要说什么的时候,那边声音温柔,“你去哪了?”
腿上的人不敢乱动,乖顺规矩地把她自己的手机调成静音。
秦霄开口,语气随和,“在外面住了。”
“……你自己么?”
没等秦霄回答,似是怕秦霄误会什么,那边就继续说,“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住要注意安全,不认识的人别开……”
“不是。”秦霄实话实说。
郑宛婷也开学了,大专管的严,还是得住宿舍里,以后只会偶尔来这,但眼下她不是一个人,不想也没必要撒谎。
那边的话音滞住,一时像没明白,“什么?”
两个人又陷入沉默。
郑宛婷就这么看着,嘴角略微抽了抽,这种沟通效率,她俩的命够用么?
想着秦霄这个电话要得打很久,郑宛婷踮起脚,打算悄声从秦霄腿上下去,结果没等脚尖挨地,腰上就一紧。
秦霄居然不让她走。郑宛婷惊异地望了秦霄一眼,茫然的干坐了一会儿,趴下来躺进秦霄怀里。
覆上心口的柔软压力似乎能给人一点力量,秦霄一手搂紧怀里的人,一手拿着手机,这才得以说出:“还有什么事么?”
那边乱了呼吸,再出声,听上去有些强弩之末的意味,“想问问你大四什么打算,实习还是考研,毕业后什么打算,留省还是去别处。”
秦霄不打算把自己工作规划摊开给季宛说,事情没落实之前还有很多变数,而且格外抵触季宛继续干扰自己的生活,因此淡声回答:“走一步看一步。”
那边的人深吸一口气,“是,你连有没有学位证都不在乎。那你家怎么安排?”
‘你家’两个字像把带刺的钥匙,直接插进心口开启那天在别墅二楼看到的画面。
好像季宛可以叫她家人管教她,现在也可以理所当然地过问她家人对她未来的安排。
戾气顶住心窝冲上来,秦霄笑出声,郑宛婷感受到的最强烈,绵软的手慢慢轻抚秦霄心口,帮她顺气。
“你想他们怎么安排我?”秦霄说。
“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那边一下子急了,声音低下去,“我是想说,如果你确定留在这儿,我毕业就不回锡城了。”
心底生生一撞,往日温情短暂涌来,留下的竟是心有余悸。
秦霄看向窗外,夜色中隐约映出两个搂缠的人影,郑宛婷用指尖缓缓牵开秦霄领口,轻吻脖颈。
电话那头等着秦霄答复,不再说话,只能听见压抑而紊乱的呼吸。
这样的呼吸,这样的吻,让昨夜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涌进秦霄脑海。
那种眼前漆黑,口不能言,全身心浸泡在禁锢中被人掌控的感觉,就是秦霄第一次踏入爱情中认知到的感觉。
“季宛。”秦霄低唤一声。
哪怕戒断反应要让她头破血流,要剥她一层皮,要她一辈子都带着残缺的底色存活,她也要戒掉这个人,也一定会戒掉这个人。
“不一定,别问我了。”
秦霄挂断电话,赶在那边传来别的声音之前。
……
时间还早,秦霄冲完澡开了瓶酒喝。
郑宛婷靠在床边玩手机,秦霄喝了两口就停下,也许是心不在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皱起眉心,把酒瓶递给郑宛婷,示意她喝。
郑宛婷愣了一下,垂着嘴角,表情说不上好看,但是放下手机,捧着酒瓶喝了一大口。
“味道怎么样。”秦霄问。
郑宛婷砸吧了一下嘴,“有点难喝。”
“有点?”
郑宛婷又捧起酒瓶,这次谨慎了点,喝了一小口在嘴里含了片刻,眉眼都皱到一起,“这也太难喝了,啥牌子啊我以后肯定避开!卖家怎么想的……”郑宛婷骂骂咧咧地查看酒瓶上的标签。
秦霄勾唇听郑宛婷骂自家酒厂的产物。
家里也知道到大四基本就闲了,打算把家中一个酒厂交给她,看她有做广告设计工作室的底子,家里人都觉得她能做得好品牌,给之前名不转经传的酒厂打开销路。
这不是好干的活儿,从秦霄喝到这个垃圾之后就明白,但干好了利润丰厚。
“这段时间我有事不回来了,你周末想过来住就住。”秦霄说。
郑宛婷乖顺的点头应声,忽然想起什么,“那要是刚才那个女生来找你我怎么说?”
秦霄淡声道:“你为什么觉得她还会来找我。”
“毕业为你连家都不要了,哪能那么容易放弃。”
说完屋子里陷入安静,郑宛婷这才发觉自己口无遮拦,抿了抿唇,目光退却几分。
秦霄拧上瓶盖,把剩下的酒扔垃圾桶。
“实话实说。”
秦霄次日就收拾东西去乡下,直接住在酒厂。
从采购原材料,下曲发酵蒸馏到罐装全过程,一一参与,而后就是跟着销售经理和当地几个经销商跑市场。
二十多天后秦霄接到一个电话。
是薛岚家的管家打来的,薛岚出车祸了。
这天是薛岚的生日,秦霄原本还打算挑瓶自己初学酿的果酒祸害一下薛岚。
秦霄连夜赶回熙城,医院过道里薛家其他人在抹眼泪,薛母哭晕过去被抬走了。
薛岚已经从ICU转到普通病房,只受了点皮外伤,轻微脑震荡,而开车的薛父当场死亡。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薛家沉浸在悲痛中,秦霄在附近开了间房,每天早上一睁眼就去陪着薛岚。
家属守灵三天,薛岚被换下来也不睡觉,只是安静坐着,黑衣乱发,憔悴不堪,时而看着窗外发呆,抽烟,一根接一根。
秦霄没刻意找话题,只安静陪着,期间她发现大厅外有个男的靠在过道窗边,不到二十的样子,个头挺高,似乎一直在看薛岚。
一开始秦霄以为是谁家家属,毕竟谁也不会闲了没事到殡仪馆来,但之后秦霄发现那人天天都在那。
肇事者还没抓到,秦霄就多留了个心眼,偷拍了那人一张照片,直接发给调查这个案件的警察。
警察调查过说不是这人,而这人也像发现了什么再没出现过。
再后面一段时间,其他亲属都稍微缓过劲来,唯独薛岚状态极差,毕竟出事时薛岚父亲就在她身旁。她家给她安排了心理疏导,秦霄也暂住薛家,薛岚其他朋友也都来看过。
这种时候秦霄真希望薛岚有个对象或是哪怕喜欢的人,咨询师和朋友带来的安慰,似乎都到不了薛岚心底。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秦霄用薛岚的手机下载各种同性交友软件,给附近美女疯狂挤眼,打算挨个替薛岚聊到见面。
结果不知道是资料填的太少还是秦霄话术有问题,短短几天,秦霄聊崩四十多个。
对方要么觉得她太热情,举报她是搞杀猪盘的,要么直接冷淡不回复她。
薛岚这个状态也不好要照片,偷拍吧,秦霄一看薛岚那副头都不洗的尊容,感觉也不太合适,最后只得打消帮薛岚找对象的念头,偷偷又把软件都卸掉。
想来凡事自有公平,能把安慰给到内心最深处的人,同样也能把伤害给到最深处,薛岚寡也有寡的福气,于是秦霄去了趟宠物店。
玻璃橱窗里,有只小豹猫自己吃饱喝足以后,把亲兄弟脸摁在碗里,一下子就吸引住秦霄的注意。
小家伙日后必成大器,要的就是这种人间败类去活跃薛岚这滩死水,秦霄当场将它买走。
当晚,薛母满眼泪花的握住秦霄的手,“霄霄,这些天真是多亏了你,岚岚终于愿意起床了,刚去洗了个澡,还开始自己收拾卧室。”
秦霄也感动的直点头:“她非给人家喂牛奶,窜稀拉她一床,可不是得洗么。”
郑宛婷泡完牛奶浴冲过澡开始护肤,这时门铃声响起来。
以为是秦霄回来了,手都没洗就快步跑去,跑到一半才想起来,秦霄回自己家还按什么门铃?
在显示屏上看了一眼,是生日那天花店里塞给她花的女生。
不是她记性好,是那女生长得不像汉族,很容易一眼记住。
门一开,长卷发美女见到是她愣在门口,黑色连衣裙配修身风衣,身材窈窕,气质卓然,像混血超模,但手里提着水果烧鸡什么的,又很接地气。
美女看着她眸光微颤,应该也是认出来了。
“是你啊,姐姐这会儿不在家,你要不先进来坐会儿吧。”郑宛婷将门大开,往后退了一步。
季宛抬脚进门,屋里比她想象中宽敞豪华许多,而眼前的少女单手扶着浴袍领口,从鞋柜里帮她拿了一双拖鞋。
“东西给我吧。”少女接过她手里的塑料袋,向厨房走去,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
季宛谢过后开始换鞋,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的希冀:“秦霄是你亲姐还是?”
“不是。”厨房里的人回应她,放好东西就走出来,回到客厅坐在黑色长条沙发上。
换好鞋的季宛神色微顿,缓步走进客厅,声音明显沉下去一些:“那你是她……女朋友?”
少女闻言笑起来,瘦白的手掂起英伦浮雕茶壶,不紧不慢地倒一杯玫红色的茶,茶中飘浮着各种花果。
季宛走到沙发旁边坐下,茶递到面前,听见少女说,“她养着我。”
接茶的手悬在半空。
“姐姐给我她的附卡,每个月帮我清一次账。我可以随时过来住。”似是察觉到季宛直直望着她的眼神,那女孩补充道:“哦对了,你别误会,我成年了,只是长得小。”
少女自顾自喝茶,举止一如秦霄平日的从容不迫。
季宛僵住片刻,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仿佛能看到惊涛骇浪,但语气里却没过多情绪,“你很自豪么?”
少女抿了一口花茶,似是觉得有点酸,又往里面加入两块方糖,笑着说:“自豪倒谈不上,但是能和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当然开心啦。”
“喜欢?”季宛像听到什么笑话,目光锐利如刀,“你是喜欢她的人还是她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