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追忆

第八章追忆

皇宫隐沙殿

“她是谁?”一位穿着仆妇衣饰,五十多岁,不施脂粉,却保养良好,皮肤漂亮得像是三四十来岁的妇人瞥了一眼蝶信,冷淡的问。

“皇上最近要的一个小婢女。”轻轻的敲击着桌子,常顺有些漫不经心的回答。

“皇上要的?”一挑眉,妇人的眼神变得锐利,微微抬高下巴,她上下打量着蝶信,纵使仆妇的衣饰也掩不了那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高傲和贵气。

打量一番后,妇人皱起细眉,明显不甚满意,但还是勉强开口,问:“什么名儿?”

“蝶、蝶信,婢子的名字叫蝶信。”乍一听见问话,蝶信忙不迭的回答。

如果说刚才妇人脸上的表情仅是不满,那现在,妇人的表情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厌恶嫌弃了:“连个话都不会说么?当上面的人问你话的时候,要先说‘回’字,事情也必须尽量挑着简洁重要的回答!”

言罢,她又转过头对常顺说,带着几分薄怒:“什么都不懂的东西,带回来做什么?如果要乖巧会做事的丫头,只要说一声,我会拿不出来?”

“是皇上指名要的……”摇摇头,常顺说,“她看见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

“……”神色一冷,妇人的眼里多了几分杀机。

“夫人!”注意到了那抹杀意,蝶信腿一软,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上。

“算了……皇上说过放人了,何况这丫头倒天赋异禀,竟然会传说中的隐步。”挥挥手,常顺说,“若非这丫头有这不常见的功夫,就凭那些崽子竟然疏忽到放了一个大活人进去,我就要让他们去万蛇窟里面绕一圈。”

静静的听着,妇人的脸色缓和下来,半晌,她扑哧一笑,竟流露出一种浑然天成的魅惑姿态,让本来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的蝶信呆了一呆。

“我看后面一种才是你真正理由……”轻轻摇头,见蝶信眼神渐渐恢复清明,妇人有了一丝讶异,“算了,既然这丫头有这本事,就交给我训练一段好了……不过看她一脸呆相,只怕也没多少资质。”本来说得还好好的,但到了最后,看见蝶信不太机灵的样子,妇人忍不住又哼了一声。

“你要怎么训练?”瞥了一眼地上的蝶信,常顺问。

“老鬼,什么时候我训练人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眯了眯眼,妇人眼里有了一丝煞气。

无视妇人的挑衅,常顺只是淡淡的说:“一个影子不需要多机灵。”

“影子?……”微咦一声,妇人恍然,“确实,现在学什么都不太好,我们也不缺机灵的婢女和武功高强的护卫。只是当这些人都没办法的时候,她的隐身法子或许能起到点用处……偷袭报信都不错。”说到这里,妇人转怒为喜,说,“到底还是毒君子有办法,不怪小姐当年那么器重你。”

“多少年了,提过去做什么?疯妖姬。”沉默半晌,常顺说。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我都不会忘!小姐当年是何等的惊才绝艳,却生生为那个人折了翼,甘心入了这藏污纳垢的地方。结果呢?结果……”冷笑几声,妇人刚要继续说下去,却猛然听见室内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接着便有一个人影撞撞跌跌的穿过层层纱幕,向着宫殿深处走去。

“……小少爷也没有忘,不是吗?”看着人影消失的地方半晌,妇人阴阴的笑了起来,只是脸上的神情却有几分怪异,像是混杂了怜惜、欣慰、阴狠种种情绪,让妇人的脸轻微的扭曲起来,“小少爷没有忘、我也没有忘……”缓缓的将脸凑近常顺,让他看见自己眼底的疯狂,妇人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

“迟早有一天,我会将当初参与的人一一挫骨扬灰,祭奠小姐在天之灵……在那之前,不论是谁想忘记小姐受的苦、受的痛,我都不会放过他……我会让他很后悔,很后悔。”

没有被妇人吓到,常顺眉宇间依旧沉稳,只是这沉稳中,却带上了几分不忍:“纵使我们想忘,当年那些人也不会让我们忘。只要能为小姐报仇,就是要拆了我这把老骨头也没什么……只是小少爷这些年着实是苦,像他这种年纪,本不该夜夜困于噩梦之中。”

妇人的脸色缓和下来,眼底也泛起了些柔情:“小姐是由我带着长大的,她便像是我女儿一般。小少爷既然是小姐的孩子,我自然也疼他……”说到这里,妇人脸色猛然一沉,“但这世上,母仇子报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小少爷既享受了这些年的荣华尊崇,便该时时谨记母恨,不能有片刻忘怀!”

沉默着,常顺久久不言。直到耳边响起轻微的机关震动的声音后,他才说:“把这丫头带走吧……我去看看小少爷。”

“也好。”稍微思索一下,妇人点头,“你看着小少爷,顺便警告一下苏家的那小子,让他别太过分。纵然他喜欢小少爷,也该有点分寸,不要以后再来几个看到不该看的东西的丫头了。”

言罢,妇人揪着蝶信的衣领,向宫殿的右边走去。

“夫、夫人……”被拖着走了几步,蝶信连忙叫道。

“叫花夫人!”冷声回答后,花鸣凤在墙上动了几下,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入口后,一下子闪身进去,入口也在不久后关闭。

荣华尊崇?若这荣华尊崇本是那人不要的呢?微微闭眼,常顺面色沉郁。没有一个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明白这些年来,君莫言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夜夜被噩梦惊醒,喝安神药到完全没有效果,一个月中至少有两三天的夜里是在密室中跪着呆到天明……

“花鸣凤,你将小姐当成自己的女儿,我便不将小少爷当成自己的孩子了?”轻声自语着,常顺的声音在空寂的大殿显得分外飘摇。

还有……苏寒凛。放在膝上的拳头缓缓握紧,常顺眼底掠过了一丝浓厚的杀机。接着,他起身,向后殿走去,背脊直挺,绷得紧紧的,完全没有半分佝偻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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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速熟练的穿过黑暗的道路,君莫言脸色煞白,心脏急促的跳动着,急剧到隐隐抽痛起来。

垂在身侧的手腕剧烈的颤抖,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梦中被握住时的些许热度。以及那微微跳动的触感。

是血管,抑或是那隐藏在皮肤下啃噬一切的……虫子?

“呼——”蓦的,两团碧色火焰突然窜起,照亮了密道尽头的房间。

房间很大,四壁上雕满了各种各样的面容狰狞的恶鬼。中间靠墙处,则摆放了一张案台,案台上放置着一个灵位,灵位两边点着和周围同样颜色的火焰。

站定在门口处,君莫言急剧的喘息着,眼前发黑,头脑一阵阵晕眩。也不知是因为眼前的情景还是因为刚才的动作太过剧烈。

扶住墙壁,君莫言慢慢调整呼吸,直到眼前的黑色完全褪去后,他松开手,一步一步的向着放在案台上的牌位走去。

沉黑的牌位正对着君莫言静立,像是对他无言的苛责;周围石壁上刻着的恶鬼在碧绿火焰的照应下,也像是在尖啸、咆哮,一团团的向他扑来。

慢慢的走着,越接近案台,君莫言的神色越苍白恍惚。待走到案台面前,君莫言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一层不染却冰冷刺骨的桌案。甚至不用闭眼,当年的情景就能清晰的浮现在君莫言的眼前。

杂乱的环境,四处尖叫奔跑的侍女,刺耳的咆哮,枯瘦得只剩骨头的手,在皮肤下蠕动的虫子,还有呢?还有……隐藏在暗处,压低了的笑声……

搭在案台上的手无力滑下,修长的双腿也终于支持不了身体的重量。缓缓跪倒在冰凉的地上,君莫言慢慢闭眼,沙哑的声音冲破喉咙,带着三分茫然,三分绝望。

“娘……”

悄然走在黑暗中,常顺无声息的走进供奉着灵位的房间,隐在暗处看着跪在中间的君莫言。

单薄的微微颤抖着的身子,似不堪负重般微驼的背脊……很多事,本不该由眼前的人承担。只是……眼神微微一沉,常顺走出阴影,开口:

“皇上,时间差不多了……”

跪在地上的君莫言没有回答,静默半晌后,他才摇摇晃晃的准备站起来。

赶紧上前一步,常顺扶住君莫言,立时感觉到了对方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

心中一紧,在注意到君莫言脸色不自然的绯红后,常顺不再迟疑,弯下腰将对方抱起,快步离开阴冷的密室。

“皇上?”回到温暖的宫殿后,常顺小心的将人放到床上,用手轻轻的碰了碰对方的额头。

“……我没事。”摇摇头,君莫言用指关节揉了揉额角,“顺爹,我当时在做什么?……为什么会直到最后才……发现?”

发现那种从心底直冷到体外的恐怖?……也是那时,他才知道恨、嫉妒、贪婪这些情绪,足以让人变得比魔鬼还可怕。

沉默着,在君莫言将略带疑惑的视线移向自己时,常顺才迟疑的问:“皇上一点也记不得?当时您和丞相……”

“丞相?”微一挑眉,君莫言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只除了那白里透着不正常的红的脸色证明他刚才的脆弱,“朕一直疑惑,为何母妃离世前什么都不交代,惟独让朕无论如何都不得伤害丞相?”

除了这一句话什么都不交代……不交代报仇,不交代夺位,甚至没有交代自己究竟掌握了多少地下势力……小姐是想让自己的孩子过普通人的生活吗?只是,有些事却并非那么……

“顺爹?”见常顺陷入沉思,君莫言略略提高了声音。

“……娘娘当时很喜爱丞相。”因为小少爷特别喜欢那个大了他三岁的人。剩下的一句话,常顺并未说出口。

“……是吗?”君莫言皱眉,“按着这么说的话,我应该对丞相有印象才是……”喃喃着,他轻敲着床沿思索,却始终无法自记忆中找出半点和对方相处过的痕迹。只是……慢慢的拧起眉,君莫言突然觉得自己记忆里有些地方不太对劲。就好像是本该两个人一起做的事情变成了一个人。

“朕是不是……忘记过什么?”不太有把握的说着,君莫言一方面觉得记忆有些怪异,另一方面又感觉所有事情都很连贯,一点也没有突兀的空白出现。

“皇上,边关刚刚传来喜报,说是大捷,七王爷不日将班师回朝。”没有回答君莫言的问题,常顺反而说起了君辰寰的事情。

“皇叔是吗?”眼神柔和下来,君莫言微微一笑,说,“如此便好。”

看着君莫言的神色,常顺心中有了些怪异的感觉,但随即抛开,暗想:不论怎么样,都好过再和苏寒凛纠缠了。

这么想着,他也不深究,只是建议:“皇上,明儿是否出宫走走?”一来散散心,二来么……有些势力也该接手了,总好过任由花鸣凤那个疯女人蹦跶……微垂下头,常顺眼中寒光一闪。

“这件事你安排吧,顺爹。”随口说着,君莫言略显疲惫的闭上眼,对出宫既不热衷也不排斥。

见君莫言精神不济,常顺点头,躬身退下,顺手熄了一旁点着的烛火。

窗外,东方已然泛白,但寂静的宫殿内,却悄然窜起一股冷意,经久不散。

作者有话要说:开头那段密室的描写让我囧了一百遍啊一百遍……果然描写无能,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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