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七日,天气晴朗,无雨。
三月二十八日,天气依旧晴朗,还是无雨。
看着这天气怕是整个三月都不会下雨了,钟钰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天一早,她特意让人找了几个胆子大的孩子过来,把她这两天谱好的一支曲子教给了那个孩子。
自她生出这个主意后,就反复考虑过,吸取了上次学子们的教训,特意把词曲都弄得通俗易懂,更像是儿歌,朗朗上口,适合孩子们口耳传唱。
因为词曲通俗,小孩子一边玩游戏的时候,一边就会随意哼唱。
小孩子也是最爱学嘴的,你学我,我学他,这才短短几天,这首儿歌就唱遍了大街小巷。
“星星密,雨滴滴。星星稀,好天气。星星明,来日晴……”
“日月更迭,寒暑交替,潮汐涨落,四季变幻,雨雪霜露,万物化育,生生不息。”
孩童们唱得多,连他们的父母长辈难免也会听一个耳朵,听得多了,一部分百姓也觉得这儿歌说得有理,这天气变化如同四季变化,自有定数。
但是眼看着一直不下雨,不少百姓还是难免觉得忧心。
“这三月都快过去了,怎么还不下雨?!”
一个身形丰满的妇人仰首望着碧蓝的天空,轻声嘟囔着。
她的身旁,一个青衣男童一边唱着儿歌,一边玩跳房子,接口道:“下雨有什么好啊!不下才好!”
“就是就是。”另一个年纪小些的蓝衣男童连声附和,“下雨就不能出去玩了!”
在孩子眼中,下不下雨不妨事,能玩才是正事。
“三狗子,你说什么胡话!”妇人伸出粗肥的食指用力地在蓝衣男童的额心点了点,硬是点出了一个红印来,训道,“这要是不下雨,庄稼就会枯死,你吃什么?”
三狗子捂着额头不敢反抗。
一丈外,一个正在剥春笋的老妇抬起头来,对着那妇人发牢骚道:“今年到现在都没下雨,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龙王爷喝醉酒给忘了。”
“哎,这要是一直不下雨,那可怎么办啊。”妇人忧心忡忡地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地放低了音调,“难道说那个传言……”
“什么传言?”老妇好奇地打探起来。
妇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迟疑道:“李大姐,你可听过关于邪祟……”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男子拎着包袱回来了,眉开眼笑地打断了妇人道:“孩子他娘,你听说了没有?皇上明天要和未来的皇后娘娘一起去祭天祈雨呢!”
“真的吗?”妇人惊讶地脱口道。
“那当然是真的。这都已经公告天下了。”中年男子神采焕发地说道。
妇人先是高兴,跟着神色就有些复杂,担心地嘀咕道:“这要是端木四姑娘真是邪祟,皇上带着四姑娘去祈雨,那会不会惹天怒啊?”
“什么邪祟!”中年男子没好气地斥道,“真真头发长见识短!让你平日里少跟那些喜欢闲言碎语的妇道人家嚼舌根,端木四姑娘是未来的皇后娘娘,怎么会是邪祟呢!”
“娘,天下不下雨跟人有什么关系?”三狗子奶声奶气地说道,还用上了儿歌的句子,“四季变幻,雨雪霜露,万物化育,生生不息。”
中年男子本来觉得自家婆娘丢人,听小儿子这么一说,倒是被逗笑了,“瞧瞧,连我家幺儿都懂的道理,你这当娘的还要儿子来教你!”
妇人被自家男人和幼子合力训斥,一时有些气弱,道:“你们训我干吗!这些话又不是我说的。这不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吗?”
“还有你三狗子,你这是跟娘说话的态度吗?”
一训起儿子,妇人的腰杆又直了起来,三狗子吐吐舌头,干脆就跑了。
妇人一手插着腰,还在那嘀嘀咕咕地骂着,一会儿数落儿子调皮,一会儿嫌男人花钱大手大脚,一会儿打发自家男人赶紧洗漱去了。
对于这些普通的百姓而言,这又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无论下不下雨,日子总要过。
于是,又是一天过去了弹指过去了,夜里也还是没下雨。
三月二十九日,天气还是那么晴朗,金灿灿的太阳自东方的天空冉冉升起,如同一个巨大的火球般,亮得人无法正眼直视。
这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姹紫嫣红的繁花在阳光下怒放。
祭天是最为隆重的祭礼,不少百姓都闻讯去了天坛。
皇帝亲自去天坛祭天,文武百官自然也要随行,队伍浩浩荡荡。
普通的百姓想去看,也只能远远地跟在队伍的后方。
巳时正,祭天仪式开始了。
文武百官都跪伏在祭天台的下方,一眼看去,黑压压的一片,周围还有禁军把手,那些百姓只能停在了几十丈外,也都纷纷地跪在了地上。
远远地,他们能看到位于群臣前方身穿衮服、头戴冕冠的新帝,新帝的身旁是一个娇小纤细的少女,新帝搀扶着少女不疾不徐地踩着玉阶朝着高高的祭天台走去。
祭天坛方圆一里的气氛庄严凝重。
祭天仪式在礼部官员的主持下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慕炎和端木绯上了祭天台后,慕炎先接从礼部官员手里接过三炷香,然后就三步一叩地登上祭台的最高处,对着天帝牌位下跪上香,行三跪九叩之礼。
地面上的文武百官与后方的那些百姓也同样对着祭台的方向磕头。
太阳越升越高,三月末的日头已经灼灼如火,晒得下方跪着的众人额头渗出一层薄汗。
众人神情各异,有的虔诚恭敬,有的敷衍,有的心里没底,也有的不过是随波逐流。
跪地的百姓之中,有人自言自语地轻声嘀咕道:“真会下雨吗?”
“……”
“……”
周围的好几人都听到这了这句话,面面相看。
静了几息后,就又有人接口道:“不好说!”
“你们看这天气,日头这么好,既没风,也没云,怎么会下雨呢?!”
“这要还不下雨呢……”
“……”
一些百姓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着,不少人都觉得今天的祭天仪式怕不过有什么让人满意的结果。
祭天台上,慕炎上了香后,礼部官员就把另外三支香递到了端木绯手上。
端木绯双手奉着香,也恭敬地开始对着天帝牌位行三跪九叩之礼。
第一下,第二下……
她才拜了两下,远处就突然传来了“轰隆隆”的雷鸣声。
“隆隆,轰隆隆!”
雷声阵阵,犹如万马奔腾般朝这边而来。
随着那雷声不断响起,天空也变得阴了下来,太阳被云层遮掩。
下方的那些百姓闻声仰起头来,傻乎乎地望着天空,脸上先是难以置信,跟着又欣喜若狂,一个个眼眸中都点燃起了一簇簇火苗,灼灼生辉。
祭天台上,礼部主祭的官员也懵了。
明明今天的天气这么好,居然打雷了,而且……
这才没一会儿功夫,连风也起来了,风越来越大,直往人脖子里灌。
便是不懂天象的人,那也能看出来,这天眼看着就要下雨了。
越来越多的人都抬起了头来,也包括跪地的那些文武百官。
其中钦天监的神色极为复杂。
本来,祭天祈雨都会由钦天监提前看天象,看看哪天会下雨,才会定下祭天的日子。
这一次祭天却不太一样,是由新帝自己择的日子。
当时,钦天监就跟新帝说了,最近都不会下雨,偏偏慕炎坚持一定要选在今天,钦天监不敢违抗圣意,就由着新帝去了,没想到真的下雨了。
新帝择了今天,今天就下雨了!
钦天监仰首望着慕炎挺拔的背影,心口一片火热,体内的血液也在沸腾着。莫非新帝真如传言中一样是紫微星下凡?
想着,钦天监的目光又慢慢地移向了慕炎身旁的端木绯,少女正跪地行了最后一拜,莹白如玉的小脸神色庄严,周身似乎散发着一种神圣的光茫。
这些日子以来那些个关于端木四姑娘是否邪祟的碎言碎语,钦天监和礼部官员当然也听说过。
这一次,新帝提出让端木绯也一起祭天,也是让礼部官员有些为难,也曾委婉地劝新帝三思而后行,毕竟万一没求来雨,百姓十有八九会把气出在端木绯的头上,越发认定她是邪祟,甚至于一部分人怕是对新帝是否是真命天子也会有所质疑。
真是万幸啊!
幸好老天爷长眼,下雨了!
这要是立后真的出什么岔子,指不定岑督主要给义妹做主,会因此与新帝对上,再折腾出什么事来。
谢天谢地,真是谢天谢地。
几个礼部官员皆是如释重负,都有跪地拜谢上天的冲动了。
滴答,滴答。
很快,几滴豆大的雨滴在阵阵雷鸣中砸了下来,砸在四周的地面与树木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啪嗒啪嗒……”
雨势越来越大,如倾盆般落下,形成一大片水帘,风声、雨声和雷声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
远远地,那些百姓们仰首高举起双手去接雨水,扯着嗓门欢呼着:
“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皇上真是真命天子!皇后娘娘那也是天降大盛的福女!”
“皇上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姓们齐呼着万岁,一声高过一声。
他们的衣袍早已经被雨淋湿,湿哒哒地裹在了他身上,可是全都满不在乎,沉浸在久旱逢甘霖的狂喜中。
天降甘霖,今年肯定又会是一个丰收之年!
天祐我大盛!
这雨下起来就没完没了了。
饶是如此,众人还是在大雨中把剩下的祭天仪式完成了,然后慕炎才摆驾回京。
到了西城门外,那些个文武百官就被慕炎打发回府,美曰其名:大家别受了风寒。
对于新帝的体贴,那些大臣受宠若惊,各自散去,唯有端木宪看穿了慕炎的真面目,暗道:这臭小子是不想回宫吧!
果然,慕炎很殷勤地把已经换了一身衣裳的端木绯送回了沐国公府,一路上还谆谆叮嘱着:
“蓁蓁,你回去后可一定要喝姜汤。”
“再好好睡上一觉……对了,头发一定要完全干了再睡,否则容易着凉,也容易头疼。”
他一直把人送到了沐国公府的大门口,还舍不得走,可是他还有事要忙,再不舍,也只能匆匆忙忙地走了。“这日子怎么就过得这么慢……”慕炎的嘴里嘟囔个不停,“老天爷,你就不能走快点,让我快点娶上媳妇吗?”
后方的端木宪默默地抬头看着哗哗的雨水,心道:其实他觉得日子过得快了点。算算日子,再过二十天,他的宝贝孙女就要出嫁,就要是别人家的人了。
端木宪越想越觉得揪心,本来他是打算送了孙女回府,就去衙门的,现在又临时改主意了,他还是在家歇着吧,他和孙女相处的时间那是过一天少一天啊!
慕炎离开后,沐国公府的大门就又关闭了。
湛清院那边早就听闻了端木绯回府的消息,做好了准备,盥洗室里一个装满了热水的浴桶冒着缕缕白气,水汽朦胧。
端木绯在丫鬟的服侍下,美滋滋地泡了个热水澡。
端木纭心疼妹妹今天又跪又淋雨的,亲自忙进忙出的,给她递了姜汤,“蓁蓁,快喝杯姜汤。”
端木绯乖巧地接过姜汤,慢慢地喝着,热辣辣的姜汤灌入腹中,逼出了一身汗。
端木纭一边仔细地给端木绯擦头发,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大雨的天还要跑去祭天,着凉了可怎么办!”
“今天你早些睡,明后天在院子里好好养着,别疲累了,免得让寒气趁虚入体。”
心疼归心疼,端木纭也知道今天这一步是必须的,又道:“今天的事后,应该不会再有人乱说了。”
端木绯乖巧地抿唇笑,“姐姐,我是不是算得很准?”
其实,早在一个多月前,慕炎就让她看看星象,看看今年会不会有大旱,当时她就从星象上看出了今年风调雨顺,不会有大旱,只是具体何时会下雨还不知道,直到前几天,她才看出了征兆,让人与慕炎说了。
“准。”端木纭骄傲地点头道,又拿起另一块布巾温柔地给她擦着背,“蓁蓁,你不用去理会那些闲言碎语。”
“嗯。”端木绯笑着应了,唇畔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笑得又软又甜。
她是端木绯。
从她六年前自这具身体中苏醒的那一刻,她就告诉自己,既然上天给了她一个机会再活一回,既然上天让她成为端木绯,那么她就是端木绯。
浴桶中的热气蒸腾而起,映得端木绯的眼睛湿漉漉的,又黑又清又亮。
端木纭见端木绯喝完了姜汤,就接过了杯子,绕过屏风,放到了一旁的方几上,还算满意地说道:“阿炎这几件事办得还算漂亮。”
外面还在下雨,哗哗地打在窗户上,雨势没有丝毫转小的迹象,越下越大。
端木绯笑得更愉悦了,一边随意地玩着水面上的玫瑰花瓣,一边笑眯眯地说道:“要是阿炎知道姐姐这么说,一定会高兴的。”
放完杯子的端木纭又回来了,叮嘱道:“蓁蓁,你可别告诉阿炎,免得他太得意了。而且啊……”
说着,端木纭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
端木绯很配合地追问道:“而且什么?”
“而且,我们还要给他更努力的空间是不是?”端木纭故意逗妹妹。
端木绯“噗嗤”地笑了出来,又努力地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点头道:“姐姐说的是,我都听姐姐的。”
姐妹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言笑晏晏。
屋外,落雨声不断,夹杂着风雨肆虐草木的声音,压过了她们的说话声。
“哗哗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