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的画舫游湖结束后,千雅园里的气氛变得更为诡异了。
那些公子姑娘们都迫不及待地找家人友人分享起早上发生在画舫的一件件事,一个个说得绘声绘色,流言渐渐地传了开去。
有人说,那北燕二王子因为两次输棋给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怒极攻心,羞愤欲绝,所以才会一时冲动跳湖自尽。
有人说,那耶律辂分明就是因为耗尽心神也解不开那个残局,深陷局中,以致走火入魔,心神不稳,才会吐血投湖。
也有人感慨说,无宸公子不愧是谪仙下凡,聪明绝顶,这个棋局可说是难倒了一城之人,却被他轻描淡写地破解了……
关于端木绯、耶律辂和温无宸的种种传言没一会儿就在千雅园中传得沸沸扬扬。
刚刚返回瑞圣阁的皇帝却没心思理会这些个流言。
皇帝原本计划在今天就定下两国和亲一事,没想到竟然会是以那种方式收场,心里难免就有几分焦躁。
更让他烦燥的是,他这才刚坐下,就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喧哗声:“殿下请稍候,奴才这就……”
“让开,本宫要见皇弟!”长庆拔高嗓门娇声道。
她不顾内侍的阻拦,风风火火地冲进了瑞圣阁东侧的暖阁中,一下子就打破了一室的幽静。
坐在窗边的一把紫檀木太师椅上的皇帝头疼地一手揉了揉眉心,另一手则随意地挥了挥,那个跟在长庆身后的小內侍便低眉敛目地退了下去。
暖阁中便只剩下了皇帝和长庆姐弟俩,还有那锦帘在空中微微晃荡的声音。
心急如焚的长庆没注意到皇帝的神色有异,想也不想地对皇帝冲口说道:“皇弟,九华和祐昌的婚事,你到底考虑得怎么样?”
一大早,长庆和九华就为了九华的婚事又大吵了一架,九华一气之下,就冲出了院子,也不知道是跑到哪里去,几个时辰都没回来。长庆越想越不安,越想越烦躁,怕迟则生变,就急匆匆地跑来瑞圣阁找皇帝了。
“皇弟,你可别把九华昨天说的那些话放在心上。”长庆艳丽的脸庞上眉头紧皱,紧紧握着双拳,“九华她还是个小孩子家家的,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纪,知道什么……”
皇帝一听长庆那尖锐的嗓音,额头就抽痛得更厉害了,一阵心烦意乱。
他不耐烦应付长庆,索性就一口应下了:“皇姐,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朕就为祐昌和九华赐婚便是!”
对于皇帝而言,赐婚只是一桩小事,尽快与北燕定下和亲之事才是当务之急。
长庆怔了怔,本来还以为要再费一番心力才能说服皇帝,没想到皇帝这么爽快地应下了,长庆总算是满意地展颜,告退了。
长庆眉宇紧锁地来,离开时却是喜笑颜开,精神奕奕,仿佛是服了什么灵丹妙药般。
消息传得极快,当天,千雅园上下就知道九华县主被赐婚给了皇次子慕祐昌为正妃,一时哗然。
谁也没想到这大皇子的亲事还没着落,皇帝就先定下了二皇子的亲事,对象还是九华县主,众人议论纷纷,也揣测纷纷,几乎快把上午北燕二王子在崇明湖落水的风波给压了下去。
整个千雅园中,大概也唯有九华对这道赐婚圣旨的反应最为激烈!
九华当下就气得砸了手里的茶盏,又愤愤地冲去找母亲长庆理论了一番,表示她决不嫁给二皇子。母女俩大吵了一架后,长庆丝毫不肯退让,九华就愤愤地把自己独自关在了屋子里,几乎把屋里的东西全都砸了一遍,“砰啉啪啦”的砸东西声不绝于耳……直到了半夜才算消停下来。
丫鬟、宫女们自然是战战兢兢地禀报了长庆,长庆原本也没太在意,这小姑娘家家的脾气娇,难免就爱使些小性子,过两天也就好了,毕竟自己是她的母亲,所思所为都是为了她好……没想到,当天夜里,九华就一声不吭地私逃了。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长庆早就有所准备,在九华出千雅园的大门前,就派人把她给拦下了,抓了回来。
那时,还是半夜,整个千雅园都在安眠之中,四周一片寂静无声,母女俩在千雅园的大门口就彻底闹开了,互相指责。母亲怪女儿不知好歹,女儿怨母亲不为自己考虑,二人闹得是不可开交。
九华私逃一事,本来应该藏着掖着,但是因为母女俩在园子口这一番歇斯底里的大吵大闹,自然就不免被四周的宫人以及其他府邸的下人看到,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闹得行宫上下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陆陆续续地传到了端木绯的耳里。
碧蝉随意地说了一些,舞阳正午来找端木绯闲聊时,也难免说起了一些小道消息:
“绯妹妹,听说啊,长庆皇姑母逮着九华时,火冒三丈,当时就一巴掌打在了九华的脸上,把她的脸都给打肿了。”
“九华那个硬气啊,就是不认错,还叫嚣说她也不曾管过长庆皇姑母平日里和什么人在一起,长庆皇姑母凭什么管她……”
“把长庆皇姑母气得脸色那个绿的,直骂九华不孝忤逆……”
端木绯只当听戏本子,喝喝茶,吃吃点心,偶尔亲自往舞阳的杯子里添些花茶,茉莉花茶那独特的馨香萦绕在空气中,似乎连鱼缸里的那几尾金鱼也闻到了,欢快地甩着漂亮的鱼尾……
这时,碧蝉步履轻快地走了过来,屈膝禀道:“姑娘,东西都收拾整理好了……”
今天是正月十四了,是迎春宴的最后一天,下午众人就要启程回京了。
舞阳轻啜了一口温热的花茶,无趣地说道:“好好的迎春宴就让‘这些人’给破坏了,什么都没玩成!”
想着耶律辂、九华和长庆这些人,舞阳不由皱了皱眉,眸露不悦,真是白白浪费了母后为这迎春宴花了不少心思。
端木绯却是弯着小嘴笑了,一脸天真地数着白生生的手指逗舞阳开心,“舞阳姐姐,我们不是看了戏,玩了木射,还游了船吗?”
端木绯心里知道,皇帝如今想必是没心思在这迎春宴上了,毕竟给儿子择妃、给女儿择驸马的事,哪里比得上滇州战乱,再加上肃王又在旁蠢蠢欲动,觊觎在侧,对皇帝而言,如今可谓前有狼、后有虎。
端木绯也捧起花茶抿了一口,眸光微闪。
对她来说,唯一的惋惜大概就是没机会让姐姐认识一下她楚家的那几个堂弟们!
碧蝉前脚才刚退下,后脚一个圆脸的青衣宫女急匆匆地挑帘进来了,脸色有些微妙地瞥了端木绯一眼。
“殿下,”青衣宫女快步走到舞阳跟前,屈膝行礼禀道,“刚刚长庆长公主殿下带着九华县主和端木二姑娘来了,气冲冲地说要找端木大姑娘……”
闻言,端木绯手中的茶杯顿在了半空中,惊讶地扬了扬右眉,完全没想到端木绮会和长庆、九华母女俩牵扯在一起。
“可知道是为了什么?”舞阳微微蹙眉,问道。
“回殿下,昨晚九华县主打算私逃,是端木二姑娘帮的忙,长庆长公主刚审出来后,就押着端木二姑娘跑来找端木大姑娘兴师问罪。”青衣宫女说着,头垂得更低了。
舞阳和端木绯彼此对视了一眼,就心有灵犀地同时站起身来,鱼贯地出了厢房。
屋外,日头高悬,可是天气似乎又寒凉了一些,阵阵清风不时地拂过,吹得的庭院里的几株翠竹簌簌摇摆着,竹叶如雨般落下,随风飘落在庭院中的青石砖地面上……
二人目标明确地朝端木纭住的东厢走去,四五丈外,就已经听到前方的屋子里传来了长庆略显尖锐的训斥声:
“放肆!你二妹妹教唆本宫的女儿私逃,你还有理了!还胆敢教训本宫教女无方?!你们端木家就是这种教养吗?!”
端木绯和舞阳皆是循声望去,屋子的大门敞开着,一眼就可以看到着一袭丹色织金褙子的长庆就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艳丽的脸庞上布满了怒意,狠狠地瞪着身前之人。
穿了一身海棠红袄子的端木纭背对着大门站在堂中,正与长庆四目相对,腰杆挺得笔直,毫不退缩。
“殿下,且息怒。臣女只是与殿下分析事情的来龙去脉,免得殿下对舍妹有所误解,臣女哪敢训斥长公主殿下!”端木纭不卑不亢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语气十分冷静。
端木纭虽然与端木绮不合,但是事关端木家的名声,她自然不能由着长庆胡说八道,把屎盆子全往端木绮的头上扣。
看着前方的端木纭那挺拔修长的背影,听着她有条不紊的声音,端木绯不由嘴角微勾,与有荣焉地笑了。她的姐姐,从来就不是任人欺负的性子!
舞阳的小脸上也是笑吟吟的,端木纭和端木绯姐妹俩看着模样、气质迥然不同,姐姐娇艳如烈日,妹妹皎洁如明月,其实姐妹俩的性子都十分坚韧,心中自有乾坤在,不会任人摆布,也不会轻易动摇。
屋外,清风艳阳,闲适安然;屋内,阴云沉沉,一触即发。
端木绮静静地站在端木纭身旁,身子僵直,小脸半垂,一双小手在体侧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她当然不知道九华县主是背着长庆长公主私逃,是九华骗了她。
端木绮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鞋尖,一双眼瞳幽深而晦暗,思绪混乱。
这次来了千雅园后,她就发现,不仅是舞阳和涵星,端木绯与云华、丹桂等一众贵女们也都相处甚好,如手帕交一般,唯有她几乎被孤立在外,就连往日和她最好的涵星也与她疏远了不少,让她有种自己仿佛被端木绯所取代的紧迫感……
昨夜九华来找她帮忙,说是府中的马车坏了,而九华急着赶回京去,要给长庆准备一份元宵的惊喜,才来找她借马车一用。
当时,端木绮已经隐约觉察到不太对劲,然而,九华一向听不得别人说不,端木绮实在是不敢不帮。这一帮就帮出了祸害来,想到方才长庆那一句句刺耳的训斥声,她就觉得羞愤欲绝!
没想到,她现在还要靠端木纭来替她说话……
端木绮咬了咬下唇,长翘的眼睫不安地轻颤不已,眸光闪烁。
长庆完全没想到端木纭竟然敢对自己如此说话,脸色愈来愈难看。
终于,她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抬起手来,一掌重重地拍在了一旁的案几上。
“啪!”
连案几上的茶盅都随着这一掌微微震动了一下,发出“咯嗒”的声响,空气似有几分凝滞。
屋子里服侍的宫人登时噤若寒蝉,几乎是不敢呼吸。谁人不知道长庆长公主仗着是皇帝的胞姐,一向嚣张跋扈,根本就容不得任何人挑战她的威信。
“你好大的胆子!本宫可是堂堂长公主,你一个无品无级的小丫头竟然敢对本宫如此无礼!你这是以下犯上!”长庆指着端木纭的鼻子怒斥道,手臂气得发抖。
自皇帝登基后,这十几年来,长庆早就顺风顺水惯了,无论是贺太后还是皇帝,都让着她,除了安平那贱人,还没人敢这么跟她说话过!
想到安平对她的羞辱,长庆心底的不满与愤懑更浓了,气得那丰满的胸膛一阵剧烈的起伏,瞪着端木纭的目光愤愤不已,颇添了几分迁怒的意味。
“殿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端木纭坦然地与长庆对视,眸子清亮明澈,黑如墨玉,“不如这样,臣女与殿下一起去找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来论个是非对错,殿下您觉得如何?”端木纭一本正经地提议道,嘴角噙着一抹清浅的微笑,从容镇定。
一听端木纭提起皇后,长庆的面色微微一变,右手不自觉地抓住了扶手,眼帘半垂,眸中闪过一抹迟疑。
皇帝已经下旨把自己的女儿九华赐婚给了二皇子慕祐昌,而皇后一心想把抚养在膝下的四皇子推上太子之位,要是这次让皇后抓到这个把柄,以九华私逃悔婚为借口,让她嫁不进皇家,那么自己煞费苦心的一番筹谋岂非是前功尽弃?!
这个时候,当然不能去找皇后!
不过……这端木纭倒是知道拿皇后来压制自己!
长庆面沉如水地瞪着几步外的端木纭,心中更为恼怒,额角青筋浮动。二人目光交集之处似有火花跳跃。
四周静了下来,空气近乎凝固,时间在这一刻似乎被拉长了数倍。
“够了!”
一个娇蛮的声音蓦地在屋子里响起。
原本坐在下首一直垂眸不语的九华忽然跳了起来,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抬手就指着长庆的鼻子,怒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母亲,为什么你就可以一天换一个面首,我连真心喜欢一个人都不行?!”
九华十分激动,心里是既委屈又愤怒,更是不甘,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情绪失控,浑身颤抖不已,声音中透着几分声嘶力竭。
一瞬间,四周更安静了,刚走到了大门外的端木绯和舞阳被这意外的一幕看傻了眼,不由停下了脚步。
长庆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娇躯也是微颤,感觉自己的脸颊生疼,就像是被自己的女儿狠狠地在脸上抽了一巴掌似的。
她的女儿竟然敢这样对她说话!
“九华,你在说什么?!”长庆再次重重地拍案,恼羞成怒道,“你以前哪会如此忤逆本宫,是不是那个男人教唆你与你本宫离心?!”
“他才不会!母亲,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九华气愤地跺了跺脚,她的罗哥哥君子如玉,光风霁月,又怎么可能会与她说母亲的不是!
相反,罗哥哥还好生劝她,说她的母亲都是为了她好……
九华退了一步,目露失望地看着长庆,罗哥哥错了,母亲为的根本就不是她这女儿,而是为了她自己的私心!
说到底,母亲不过是希望她能嫁给太子罢了……
九华心凉如水,再也不想面对长庆。她咬了咬下唇,只决然地抛下一句:“母亲,反正我是决不会嫁给二皇子的!”
话音未落,九华就提着裙裾飞似的跑出了屋子。
她当然也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端木绯和舞阳,狠狠地瞪了她们俩一眼,瞪得二人皆是莫名其妙。
“九华!九华……”长庆一边高喊着,一边无奈地站起身来,她这个女儿真是太不懂事了。
哎!难怪俗话说,儿女是前世的债!
长庆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却也只能追着女儿去了,此时此刻,她再也顾不上端木纭和端木绮了。
长庆追着九华跑出了沉香阁,又穿过两道曲折的游廊,再穿过一道月洞门,前方就失去了九华的踪迹。
“沙沙沙……”
只有四周的树木在风中肆意起舞,似乎在对着她发出无声的嘲讽。
长庆停下脚步,在原地静立了许久,跟在后方的宫女急忙给她披上了一件镶了圈貂毛的紫色斗篷,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外面风寒,且保重凤体,小心着凉了。”
长庆拢了拢厚厚的斗篷,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
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想要让女儿九华听自己的话,乖乖嫁给二皇子,就必须断了女儿心中的“祸根”。
不过,她必须搞清楚到底是哪个举子勾引了她的女儿才行……
长庆眯了眯眼,眸中闪过一道凌厉的锐芒,所有所思。
其实,她怀疑那个举子也来了千雅园,所以女儿才会被挑唆着一次又一次地违背反抗自己!
前日女儿既然特意跑去求了皇帝,也许跟皇帝透露了什么……
对她而言,九华和二皇子的这桩婚事绝不能出一点差错,她必须两手准备,确保万无一失才行。
长庆沉吟了一下,就调转了方向,大步流星地朝瑞圣阁的方向走去。
她要去找皇帝!
长庆气势汹汹地直冲到了千雅园中央的瑞圣阁,这一次,内侍在她还没进门的时候,就机灵地急忙先跑去找皇帝通传,时间把握得刚刚好,一刻没耽误地引着长庆进了暖阁见皇帝。
这两日,皇帝为了和亲的事心情一直就不好,神色淡淡地瞥了长庆一眼,径自饮茶。
不用他问,长庆就噼里啪啦地开口说道:“皇弟,依本宫之间,九华和祐昌这两个孩子的年纪也差不多了,不如你下旨让他们尽早成婚吧!说来,咱们慕家也许久没办喜事了,正好热闹热闹……”
皇帝听着长庆连珠炮一般的声音,就觉得心更烦了,眉宇紧锁,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他只想打发了长庆,于是干脆地应道:“好,等朕回京后,就下旨让内廷司尽快为他们操办婚事……”
长庆见皇帝应得爽快,原本烦躁的心绪稍微平静了一些,干脆就趁机又道:“皇上,本宫看过黄历,这上半年就有不少好日子……”
长庆巴不得皇帝当即就定下婚期,趁早就把九华嫁出了,也免夜长梦多。
皇帝微微皱眉,这皇子娶正妃又不是平民百姓娶媳妇,磕头拜堂就可以成就好事,怎可如此粗率!
皇帝没心思与长庆多说这个话题,就敷衍道:“婚事不急在这两天,等回京后再议不迟。”
长庆不满地抿了抿嘴,正欲再劝,却又骤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改口问道:“皇弟,九华前日可曾与你说过她心慕的那个举子是谁?”
皇帝正要回答,就见门帘一翻,一道着大红麒麟袍的颀长身形挑帘走了进来,青年眉如墨,唇若丹,那张完美的脸庞美得雌雄莫辨,倾倒众生,顾盼之间似能慑人心魄一般。
正是岑隐。
长庆原本还想追问皇帝那什么举子的事,一看到岑隐,顿时就噤声,一下子把九华和举子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长庆仿佛是瞬间换了一张脸似的,眼中波光潋滟,含笑带媚,染着娇艳的春色,目光痴痴地望着岑隐,勾唇笑了,心里叹息:岑隐真乃人间绝色也!
她那双染着鲜红凤仙花汁的双手不自觉地揉起了手里的那方真丝绢帕。
岑隐似是没看到长庆一般,目不斜视地走到皇帝跟前,作揖道:“皇上,臣有‘要事’禀。”
皇帝一听,神色就变得凝重了起来,额头又开始一阵阵的抽痛。
皇帝抬眼对长庆道:“皇姐,你先回去吧……朕还有政事要处理!”
“……”长庆欲言又止地看了岑隐一眼,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待外间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岑隐才再次作揖禀道:“皇上,京卫大营那边有异动。”
京卫大营虽不属于禁军三大营,却是由先帝从三大营中抽调最精锐的士兵组建而成的,其后更是每隔五年,都会由三大营补充精锐。它共有十二营,每营一千四百人,驻扎于京城郊外,卫戍京城。
京卫大营的人数虽远比不上三大营,但却个个骁勇善战,有以一敌十之能,无疑是皇帝最重要的臂膀之一。
自今上继位后,就把京卫大营交托给了亲信,已经整整十四年了。
皇帝闻言登时瞳孔猛缩,脸色大变,心里浮现一个念头——
那孙明鹰竟然背叛了自己。
孙明鹰是现任的京卫大营提督,总管着这十二营。
十四年前,孙明鹰还是京卫大营参将,曾一剑杀了当时的京卫大营提督,使得当时的京卫大营大乱,难以支援伪帝。之后孙明鹰就深受今上的信任,委以重任,擢升为京卫大营提督。
屋子里又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皇帝好一会儿没说话,目光沉沉地看着手边的茶盅,看着那茶汤里的茶叶沉沉浮浮……
窗外的天突然就暗了下去,明明方才还艳阳高照,此刻日头却被厚厚的云层遮挡住了,就如同皇帝此刻的心情一般。
皇帝面沉如水,脑海中不由想起,年前他吩咐岑隐去调查肃王时,岑隐曾回禀过,孙明鹰的夫人王氏的一个侄女在两年前被纳进了肃王府。
彼时,皇帝只当作过耳风,并没怎么在意,京城里各府之间,这种盘枝错节的关系太多了,也算不上是姻亲。
直到此刻听闻京卫大营有异动,皇帝才惊觉,莫非肃王和孙明鹰早就勾结在了一起?
皇帝心口一紧,忍不住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着。
自己此次御驾出行,本来也就是两三日而归,不过带了三千神枢营精锐骑兵,加上行宫原有的兵力部署,也就堪堪不到五千人。
若是肃王真的能调动起京卫大营,虽不能直接打下京城,但足以赶来千雅园,逼宫犯上!
想着,皇帝心跳猛地加快,心如擂鼓,颈后汗毛倒竖,身上更是出了一身冷汗,几乎浸湿了中衣。
如今要怎么办?!
岑隐缓缓地又道:“皇上,臣以为此刻不宜回宫……”
“阿隐,你说得对。”皇帝回过神,猛地收住了脚步。
是的!他的身边能用的最多也就五千人,这个时候,一旦回宫,万一在路上被偷袭的话,根本挡不住京卫大营,自己的处境只会更危险,更被动……
而留在千雅园,背靠行宫,可保暂无大忧。
皇帝当机立断地吩咐道,“来人!即刻传朕口谕,就说今天先不回京了,令禁军封锁千雅园,任何人等无旨都不得随意进出。”
小內侍匆匆而来,又匆匆领命退下,传皇帝的口谕去了。
皇帝又在御案后坐了下来,说道:“阿隐,看来得去京卫所调兵。”
“皇上。”岑隐狭长魅惑的眸子里掠过一道精光,说道,“如今肃王尚不知臣已盯上了京卫大营,若是从京卫所调兵,怕是会打草惊蛇。”
皇帝一怔,喃喃道:“你说的是。”
京卫大营只是有所异动,还并未行事。
孙明翼若真被肃王收买,现在去京卫所调兵,只会让肃王发现自己已经提前知晓了他的意图。到时候,若肃王要来个鱼死网破,就不好了。
再者,肃王的封地常年驻扎有十万精兵,一旦让他回到封地,恐怕就再难制肘。
这一次,自己占了先机,局势还在可控中,大可以从容部署,让肃王和那些逆臣再无翻身的可能!
岑隐察言观色,再度提议道:“皇上,臣以为,可以从翼州所调兵前来护驾。”
皇帝眸子微亮,冀州卫所离京城最近,快马加鞭派人赶去,几天内就能调到大军前来护驾,而且也不会被肃王觉察。
“好!”皇帝一边说,一边从一旁的紫檀木匣子里取出了一道巴掌大的金牌令箭,扔在了御案上。
只见那金牌令箭上雕着代表皇帝的五爪金龙,上面还刻着四个字:“如朕亲临”。
“阿隐,你让人即刻赶往冀州……不行,这件事得你亲自跑一趟,朕才放心!”
“是,皇上。”
岑隐双手慎重地捧起了那道金牌令箭,修长如竹节的手指在那金灿灿的令箭映衬下,肌光如玉。
岑隐微微俯首,那长翘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窝处投下两道扇形的阴影,乌黑的瞳孔中闪着一缕幽光,清冷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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