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咯吱作响的旋转楼梯来到二楼,安室透把宫纪推入房间内,附在耳边低声说一句:“刚刚冒犯了。”
宫纪摇头,两人对视一眼,分别开始在房间内进行搜寻和布局。
安室透迅速动手排查房间内有无监控设备,并在电源插座面板后、画框下和床头灯处找到三个针孔摄像头。宫纪分别在玄关处、卫生间门口和床边的隐蔽处放置了录制型窃听器。
他们将有线电视台屏幕摄像头转过去对准角落,将沙发移位挡在电视屏幕和床铺中间。在有线监控的死角处,两个人并排靠坐在沙发背面,轻声交流。
“不可能每个房间都有这么多监视设备,他故意给了你这间房?”
“看来是这样”安室透后仰头轻靠在沙发背上:“他不想和钱过不去。又对外来者抱有警惕和戒备。把电视里的有线监控留着,继续检查吧。”
安室透起身。宫纪从手袋里拿出高压发生器、铜线、胶水等一堆零散的小物件,随手做了一个电磁干扰器。
她将电磁干扰器放在电视机后面:“现在可以正常说话了。”
安室透在忙碌中忍不住开口:“你的追踪设备看上去不是警用型号。”
“自己买来改装的,”宫纪答:“警用设备太明显了。”
她观察着房间的老旧门闸,从阳伞伞柄中抽出一根半英寸的环首螺钉来,用布基胶带把它固定在门口,做成了一个新的门闸。
做完这一切,她背靠在门板上,目光追寻着检查家具的安室透:“可以问你两个问题吗?”
安室透疑惑地从沙发后面探出半张脸,逸出一个浅浅气音:“嗯?”
……居然挺可爱。
宫纪的视线可疑地飘忽了一下:“你和房东说起的那些地名是什么暗号吗?”
安室透检查完了沙发柜台,开始沿着四面墙壁摸索观察,他分出心来调笑她一句:“你来猜一下?”
宫纪垂下眼,在脑子搜索相关信息,把它们一个一个排列组合再筛选删除,自言自语般说着自己的猜测:“阿尔及利亚、菲律宾、古巴、墨西哥,都是有名的毒\\品生产流通国家;而霓虹本土帮派的资金绝大部分来自于非法药物运输与贩卖……他觉得你是一个掮客或者交易人?”
“是的,这算是一个万能公式?事实上这几年东京很少能够查到大型非法药物交易,这对于将总部盘踞在东京的帮派来说很反常。他们私下里或许有更加秘密的交易渠道,房东的反应默认了这一点。”
宫纪默然片刻,轻声抗议:“……你算是在赌博?万一赌输了怎么办?这个任务对我很重要。”
“抱歉抱歉,起码结果是好的,还拿到了一条有用情报。”安室透眼睛弯起,带有歉意地朝她笑了笑。
宫纪想起自己的秉性,难以对安室透的行为说出什么批判的话来,她说起第二个问题:“登记的时候要我化名为‘兰萨德’?有什么深意吗?”
安室透检查地板的动作微微顿住,他侧过头去,只露出小半张神情晦暗不明的侧脸。
“并没有,兰萨德是我非常喜欢的一款红葡萄酒,我只是恰好想起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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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河町另一头,佐藤审视着高野秀树的房间。
这是一间占地约20㎡左右的出租屋,狭小拥挤,被摆放得满满当当。房间布局被半堵墙简单粗暴地划分为卧室和厨房。看上去很酷的黑色墙纸遮住漆皮剥落的墙壁,墙纸外的壁面呈现一副污迹深重的土黄色。
进门左手边是用铁丝制作成的整排式衣架,铁丝顶端被颇有童趣地折成一个简陋小熊形状。厨房干净、厨具很少,看起来不怎么被使用。紧挨着厨房的那一栋墙壁上摆置着一个旧书柜,里面乱七八糟地填着
各种类型的书。佐藤简单翻找了一番,大部分是非常实用的知识类书籍,也不乏一些文学、和漫画。
再往里处,是一张单人铁床和紧挨着床铺的木质储物柜。储物柜很大,顶部紧挨着天花板,最下层宽高非常显眼,佐藤打开柜子最下层,在里面发现了又一床被褥——有个小孩曾睡在过这个柜子底下。
她又伸手抹了一下床铺边缘,观察手指间的灰尘——高野秀树估计很久没有回到过这里了。
那这个睡在高野秀树柜子底下的小孩怎么回事?
“佐藤君,我们调查到了一些消息”目暮警部和高木走了进来,两人的神色都有一点沉重,在四周寻访到的消息如同一小片积雨的乌云压在心头。
高木低声向佐藤复述了一遍搜查讯息:“高野秀树在这片地带人缘很好,他们口风相当严,大部分人看到我们是警察都不愿意多说。”
“我们从一个开便利店的奶奶那里得知,高野秀树有一个姐姐和一对弟弟妹妹,他在一个月前失去了平河町所有工作,现在他的姐姐也不见踪影。”
佐藤看向了高野秀树房间的对面,那是另一扇紧紧关闭的沉默铁门。两间出租屋紧密无间地挨在一起,过道空间甚至不允许两个成年人同时通过。
高木想起那个奶奶担忧的神色,情绪有些消沉:“那位婆婆说,‘小优和小树好久都没来了,他们出了什么事吗?”
“哦对了,高野秀树的姐姐,叫津川优子。”
佐藤闻言,走向了被粗重铁链圈住的对门,抬手敲了敲。
那扇门纹丝不动,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佐藤颇有耐心地再度敲了敲门。
“有人吗?这里是警察,因为工作原因,没人开门的话我们会自己打开门进去的哦。”佐藤尽量放缓了声音。
门那边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接着是缠在门上的铁链哗哗作响的声音,有个小男孩拧开了铁质门闸。
门缝开阖一线,涌入的天光照进一双眼睛——圆溜溜的稚嫩形状,却是戒备又警惕的眼神。那是一双过于早熟的眼睛。
佐藤蹲下身来和那双眼睛的主人对视,动作强硬地抵住了开阖一线的铁门,她温和地问道:“家里有大人吗,小朋友?”
“没有,”那个小男孩下意识地回按纹丝不动的铁门,故作成熟的语调压不住惊慌的尾音:“没人在这里,姐姐和哥哥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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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纪走进浴室,接起了佐藤的电话,听闻这个调查结果后默然无声。*
水流从爬满锈迹的花洒里倾泻而下,哗哗作响的水线凝滞空中,又倏然砸落地面。水流漫过一地,潮湿又狭小的浴室里焦虑不安缓慢蒸腾。
潮水声响鼓动耳膜,宫纪将手机放回口袋。低头思索,轻轻地咬住了手指指节。
高野秀树正在逃亡,他的姐姐不知所踪、不知生死。
一个月。
一个月前,山田阳一开始为麻生祝做事;一个月前,高野秀树失去了所有工作;一个月前,津川优子逐渐从邻里的视线里消失;一个月前,麻生祝频繁来往于这家旅馆。
这个时间节点代表着什么?
日本帮派是很注重所谓“大义”的,为什么在脱离稻川会后,麻生祝能够在山口组的地盘讨生活?他、或者说是他背后的势力和本地□□达成了什么条件?
只差一点点线索,她就可以把所有因果逐次串联。
她想和别人随便说点什么排遣一下压力,而早在房间内各种危险迹象确认排除后,安室透就离开了这家旅馆。
“我还有其他的委托要做,不能一直和你待在一起。”安室透一手握着门把回头凝视她,眼里满溢出某种情绪:“你一切小心。”
是完全不作伪的、真切的担忧和嘱托。
宫纪眨了眨眼,应了一声。
此刻她焦虑地阖了一下牙关,指节上留下一个牙印。牵涉进这个案件的人越来越多,逐渐袭来的危机感催促着她尽快做出行动。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糟乱脚步声和起哄笑骂声。声音在门口停下,有人在门板上毫无耐心地敲了两下之后,开始尝试强行开门。
堵在里侧的环首螺钉和木门一阵碰撞,哐哐作响。
此时外面日头正盛,但窗户矮小,即使尽力敞大了窗帘,这个小房间仍呈现出一种光线不足的昏黄。隔着不断晃动的门板,宫纪静静地听着。
在推门未果后,门外传来一阵哄闹声。大力拍打着木门的声音伴随着男人的高声调笑:“里面的小姐,要出来赌一把吗?”
宫纪微微挑起嘴角,她上前取下挂在玄关处的阳伞,而后抽出螺钉,在木门猛然被拉开的咯吱作响声和逐渐拉宽的视线中,她握紧伞柄猝不及防间朝最前那个男人的脑袋抡了下去。
那个男人被砸得捂住脑袋后仰,大片血迹淋漓而下,沾湿了他半张脸。
“啪嗒”一声,伞柄上的鲜血蜿蜒而下,滴落在地。
宫纪眸光雪亮,她居高临下扫视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那个男人,冰冷的声音一字一句:
“要去赌桌玩几把吗,先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