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冰将这些细微之处看的清楚明了,她先是微微一愣,而后已明所以,心中寻思道:看情形爹爹怕是钻进了牛角尖内了,不行,若是不点醒他,怕是要出不来了。念及至此,便说道:爹爹,你之所以顶撞了婆婆,除了爱女心切之外,更多想的却是害怕娘为我担惊受怕。爹爹和娘做了十几年夫妻,对娘可谓了如指掌,我若是和婆婆再起冲突,最为担心便是娘了,她怕往事重演,必定忧心忡忡,爹爹出于本能,便顶撞了婆婆,替娘和我都解了围。爹爹,我说的是与不是?
陈兴祖想了想,说道:二娘说的对,我确是很担心你和你娘。我原本并不清楚自己为何会顶撞我娘,经你如此一说,似是有些醍醐灌顶了。
陈冰却是笑道:那自然是了,爹爹今日此举皆是出于保护我和娘而已,并非不孝顺,爹爹可莫要往心里去了。
陈兴祖似是想通了,便说道:不错,好在有你的提点,我这才明白了过来。哎,还是我过于愚笨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我去给娘道声歉。
叶美娘却拉住了他,说道:今日严姑还在气头之上,你说甚么她都不会听的。不如待明日她气消了你再去也不迟。新
陈兴祖想明白之后整个人似也变得轻松了不少,笑着应承了下来,他也没等叶美娘松开拉着他的手,一把拽过了叶美娘,竟是把她拥入了自己怀内。叶美娘啊的娇嗔一声,涨红着脸,忙伸手推开了他,陈廷耀更是转过身子别过了脸,不敢多望一眼。陈兴祖自知冲动了,连忙放手,憨憨一笑,看着叶美娘双眸却变得极有爱意,对他而言,眼前之人是他这一世最为挚爱之人,而这一小家,更是他须用生命来守护的。陈冰看在眼里,亦是甜在心里。
次日一早,陈冰同往日一样,早早的起了床。打完太极梳洗完毕之后,便去了厨房帮着叶美娘和文五娘弄着吃食。陈兴祖此时亦是进了厨房,叶美娘却把陈兴祖轻轻推到了门外,轻笑道:今日怎的如此猴急,是肚子饿了罢?哎呀,厨房怎是你男儿家随便乱入的地方,快快出去罢,吃食就快做好了。
陈兴祖说道:我知晓,我是想看看炊饼做好了没有,我好亲自端了去正屋给娘赔罪的。
同在厨房的文五娘听了心中却有些不快,寻思这兴祖怎的心思如此活络,这都甚么时辰了,也不去多捕些鱼来好给这家添些钱财,竟还想着去给严姑赔礼致歉,这不就是在明里暗里的戳着东屋的脊梁,嫌弃东屋不会捕鱼了?而陈冰亦是听见了自己爹爹的话,她知这事颇为重要,便二话不说,忙从笼内用抓出来四只炊饼放入盏中。她呵着气,抓炊饼的三根手指捏搓着自己的耳垂,把盏递给了陈兴祖,说道:爹爹,这炊饼才出笼的,香甜的很,趁热快快送去正屋给翁翁和婆婆吃罢。
陈兴祖接过陈冰递来的盘盏和叶美娘给的豆豉后便转身离开了厨房。叶美娘看着陈兴祖离去的身影,拉着陈冰的手,不无担心的说道:二娘,我有些担心,你说严姑会不会为难你爹爹?
陈冰小声安慰道:婆婆又不会吃了爹爹,他是爹爹的亲娘,怎会为难了爹爹?娘你放心便是了,爹爹是知晓该如何对婆婆说的。心中却也担心道:婆婆向来不待见爹爹,若是真的闹翻了,该当如何?哎,若是在这村子里头还有一处专属于西屋的住所那该多好啊。
陈兴祖敲开屋门后,小心翼翼的进了正屋,他把装有吃食的盘盏轻轻地放在了桌上,然后垂手立于罗三娘身旁却并未言语。罗三娘见了有些不高兴的皱着眉道:你还站在这里作甚么?今日不用去捕鱼了?
陈兴祖恭敬道:我已安排大郎去捕鱼了,这大郎亦是这太湖之上捕鱼的一把好手,今日由他出湖,我是放心的。娘,我今日前来,是给你和爹爹道
歉的,昨日之事全都怨我,我不该顶撞娘。
罗三娘别过身子,也不看陈兴祖一眼,阴阳怪气道:噢哟,那可不敢当,不敢当。我大儿出息的很,本就是太湖第一捕鱼手,更是德贤楼柳东家所看重之人,怎还会把我这老婆子放在眼里,不敢当,不敢当啊。
而此时内堂中的陈大维听了此话后,极为不满的一拍大腿,心中更是暗骂罗三娘不顶事,说话太冲。
陈兴祖低头憨憨一笑,说道:娘,孩儿的性子你最是熟悉。我嘴笨,不会说话,也不会讨好爹爹和娘的欢心。因此,一直以来,我都努力学好捕鱼的本事,要做个对得起家里,对得起爹爹和娘的人。
罗三娘冷笑道:是,你是有本事了,这家里上上下下都得靠你一个人来养了,你就想当这一家之主了是也不是?陈兴祖,娘告诉你,哼!你爹爹和我都活的好好的呢,只要我二人都还在,这家里便由不得你说话!若是你仍旧一意孤行,说不得,我看还是分家罢,你我谁都不用烦了谁,谁也不用见了谁。
陈兴祖吓得忙跪在了罗三娘跟前,诚惶诚恐的抬头看着罗三娘,惊道:娘!这家里一直都是由爹爹和娘做主,孩儿何时有过非分之想,更不会想要分家,孩儿只想着尽心尽孝,好好孝敬爹娘。
罗三娘冷哼一声,正欲说话,内堂的陈大维却大声道:三娘,我腿有些不适,你进来看看罢。罗三娘听后白了陈兴祖一眼,起身进了内堂。而陈兴祖似是做错了事的孩童一般,仍旧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他低着头,看着地面,面色惶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心中更是七上八下,罗三娘待他不好,一有不顺就是打骂,因此他自小便怕罗三娘,如今虽已是过而立之年,可心中那份恐惧之心依旧存在。
过不多时,罗三娘出了内堂,重又坐到陈兴祖跟前,她看了眼依旧跪在地上陈兴祖,心中虽是冷笑不止,却伸手欲扶起跪着的陈兴祖。陈兴祖惶恐,并未起身,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向了罗三娘,却见她面色温和,眯眼含笑,心中不禁一呆,他从未见过罗三娘以此和善面目对待自己,看的有些愣愣,心头原本的惊惧之色便去了大半。
罗三娘心中叹气,伸出的双手仍是扶着陈兴祖,说道:好孩儿,别跪着了,先起来罢,起来说话。
陈兴祖闻言,这才站起身子,双手交叉胸前,低头躬身恭恭敬敬的站于罗三娘身侧。罗三娘拉过陈兴祖,温言道:这常言有云,虎毒不食子,你是我的大儿,是我亲生亲养的,我怎会不怜爱你?不错,我是待你西屋苛刻了些。可你哪里知道,自从你爹爹折了腿之后,扛起整个家的担子就落到了我的肩上,我不过一个弱女子,每天所思的尽是如何喂饱那十张嘴,如何养活这十口人。你爹爹昨日说的话你也是知晓的,他说的极是,大郎和二娘皆还小,当不得甚么事,广祖捕鱼技艺同你相比却又相差极远,做不得甚么事,三郎和四郎更不用提了。因而这家里唯一能捕鱼之人便是你了。我便把所有希望都寄托于你身上。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娘待你许是薄了点苛了点,对美娘和二娘也甚是严了些,还望你西屋的莫要往心里去,若是,哎,若是啊,你心中仍有怨气的,那也罢,就照我适才所说的,分家,你西屋就去老宅住,这里就留给你爹爹和我养老之用罢,至于送终的钱你也莫要担心,你爹爹还留了些棺材钱,买两口薄棺材也还是够了的。
陈兴祖听后扑通一声又跪于罗三娘跟前,急道:娘!你说的这是甚么话。我何时责备过你和爹爹。这家里情形我全都清楚,全都明白,只要家里能吃上饭,能过的好,我就是累点苦点,也在所不惜。娘生我养我,着实的不易,这等恩情,我也只得做牛做马来回报了。这家是爹娘的,广祖的,亦是我的,分家之事,以后娘你休要再提了,若是让人知
晓了,都要怪我是不孝之子了。陈兴祖说完,对着罗三娘重重的拜了三拜。
罗三娘拉起陈兴祖,叹道:哎,我的好儿啊,今日你我这番话,方解了你我之间的嫌隙啊,之前所有不悦之事尽皆一笔勾销!
陈兴祖泪眼盈眶,他从没想过自己娘会今日这般掏心掏肺的与自己说话,更没想到正屋与西屋之间的矛盾竟是如此轻易的解决了。他如坠梦中,甚觉得不太真实,听了罗三娘适才的话后,忙反应了过来,说道:是!孩儿听娘的。
罗三娘心中颇为满意,点点头,说道:我知你西屋的辛苦,若是你确是不愿分家的,那就为了这个家好好的捕鱼。说完,罗三娘从袖中摸出了一串铜钱,数出了四十枚,递给了陈兴祖,只是罗三娘的脸色有些僵硬,似是极为不舍那四十枚铜钱。陈兴祖有些迟疑的接过后,罗三娘说道:这四十钱是给你西屋的,你拿着罢,虽说数目不多,可也是爹爹和娘的一片心意,你也莫要推辞了,给你自己,美娘还有大郎和二娘买些吃食,补一补身子,我见美娘近日脸色不太好,许是操劳过度了,你四人也好生将养将养。
陈兴祖也不知道说甚么感谢的话语,憋了半天硬是只说了谢谢娘这三个字,罗三娘甚觉好笑,知其性子便是如此,也多与之计较,说道:好了好了,你回西屋去罢,把这些钱放好了,好好和美娘商议商议该吃些甚么补身子的。随后极为难得的打趣陈兴祖道:兴祖啊,何时再让我抱一个孙儿啊?怎的这许多年了,美娘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陈兴祖老脸一红,扭捏了半天也只是说道:全凭天意,全凭天意。罗三娘大笑着挥了挥手,陈兴祖会意,心中如释重负,行了礼后便退出了正屋。罗三娘望着陈兴祖离去的背影,面色由热转冷,心中冷哼道:哼!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待玉娘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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