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说到一半, 才发现自己似乎是说漏嘴了，迅速把后半句话给咽了下去。
“斯威格？”
然而听到自己想听的消息的格蕾丝却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继续咄咄逼人地追问道，“你是从斯威格来的？那你怎么会掉在德马克这片海域里的呢？你是想来德马克吗？又来德马克做什么？”
男人显然被她问懵了。
不过只看着这个男人的表情，格蕾丝心里已经猜到几分。
他是逃难出来的。
虽然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偷渡这个说法，但是从他心虚的表情来看，背离自己国家并不是什么好事。
男人刚从溺水中死里逃生，神志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望着格蕾丝，有点害怕地咽了口口水：“没、没有……”
“我建议你好好回答。”
格蕾丝注视着他，语气里当即带了点威严, 上位者气场适时释放出来，“如果你撒谎的话, 我完全可以将你视作逃犯处置。”
“不是、不是！”
男人连忙解释说，“我, 我确实是从斯威格坐船离开想来德马克的, 只是我们走得急，当时没检查出来船有问题, 等到开到一半才时候才发现船进水了……”
他说着说着有点哽咽, “在船沉的时候，我还以为这就是我的命运了……”
格蕾丝道：“那你又为什么说你不愿意回斯威格？”
“斯威格……”
男人的表情纠结在一起, 迟疑着不想说下去。
格蕾丝眉毛一挑, 随后十分迅速地从陆斯恩那里一把拔出他的随身佩剑，抵在那男人的眼前：“实话实说。”
“斯威格、斯威格现在还怎么回去啊！那里简直是人间地狱！”
男人捂着脸哭了出来, “斯威格已经好几年都是这样了, 经济萧条, 处处都有暴动, 偏偏今年又碰上了饥荒，那些活不下去的奴隶流民更是像疯了一样到处烧杀抢掠，政府派出的军队根本压不下去，甚至有些还参与其中，我也是家里的钱被抢了，实在活不下去了，才想来德马克碰碰运气的。”
格蕾丝拧紧眉头。
看他的打扮，原先应该是家里还有点钱的人，所以第一时间能找到船逃难，只可惜运气不好，遇到了黑商，给的是条破船。
而斯威格的现状，似乎比听弗雷德王子描述的还要糟糕。
昏庸的君主，无能的军队，暴乱的民众，这样的一个国家甚至会影响到周围其他的国家。
“公主，公主殿下！”
那个男人哭完，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往前爬了两步想去抓格蕾丝的裙摆，“这位善良的公主，我都说了，求求您放我走吧，千万不要把我送回斯威格，我在那里真的活不下去了！”
格蕾丝后退一步避开，却道：“可以。”
“只是，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格蕾丝微微俯身看向他，勾了下嘴唇道，“我会带你去见几个人，随后，你要把你刚才和我说的话，全部再说一遍给他们听。明白了吗？”
国王的书房内。
刚才落水的男人跪在地上，颤抖着身体，将说给格蕾丝的话又说了一遍给面前的两个人听。
国王越听面色越阴沉。
王后看了一眼国王，又问那人：“你真的是从斯威格来的？”
男人吓得立刻趴下，声音发抖：“尊敬的、神圣的陛下和王后，我一点也不敢胡说。现在我的钱也没了，家也回不去了，这条命也差点丢了，我没有拿这个欺骗您的必要！”
王后点一点头，轻声对国王说：“陛下，我派出的人这几天应该也会回来，如果消息能对应上——”
那就说明斯威格的危机是真的。
而且这样的情况，显然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即便暴乱是最近才发生的，但之前几年，国家经济衰退，掌权者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但弗雷德王子在这次拜访中掩盖的非常好，他虽然常常夸赞德马克的国力强盛，却也没有透露出、或者让人察觉出斯威格的现状已经到了如此糟糕的地步。
虽然在外交中不能算错，但国王还是察觉出了点儿非同寻常的意味。
对了！
国王冷不丁想起来。
为了这次拜访交流，弗雷德王子甚至准备了丰厚的见面礼。
国家经济都已经如此了，王室居然还能拿出重礼。
国王拧着眉，不由得重新深思起弗雷德王子的动机。
究竟是为了外交体面，还是想尽快地促成联姻？
格蕾丝十分乖巧地站在一边，从带人进来到现在没有出过一句话，只用余光不断地瞟着国王的表情，判断当下的情况。
看起来，国王开始怀疑了。
“我明白了。”
国王终于开口，看向落水的男人，“既然你也无处可去，就暂时先留在王宫中，我会命令人给你准备吃的和住的地方，之后，我还会问你一些事情。”
关于斯威格的信息，他还需要了解更多。
男人面色一愣，显然不太情愿，但他现在身无分文，即便被放走也只能当德马克街头乞丐，而现在留在德马克宫中，至少还有他一口吃的。
于是他连忙识趣道：“是，感谢好心的陛下，王后和公主殿下。”
国王吩咐身边的人带走他，随后目光终于落在了格蕾丝身上。
“格蕾丝。”
格蕾丝抬起眼，表情非常无辜道：“怎么了？”
他这位女儿，最近的消息倒是十分灵通。
国王问：“你上次和母后说，你知道弗雷德王子居心不良？你是怎么知道他是这么想的。”
“我听到了呀！”
格蕾丝眨眨眼，表情诚实道，“父王，那天在船上放烟花的时候，我去船尾吹风，刚好听到了弗雷德王子在和他身边的人在聊天。在那之前，我也以为弗雷德王子是真心的。谁知道……”
她垂下眼，一脸受骗了的可怜表情。
先告状者为强！
况且在自家人和外人里面，父母总会多信任她一些的。
格蕾丝顿了顿，语气又有点委屈起来：“我知道原本弗雷德王子是要和我联姻的，可是父王……你现在还想把我嫁给弗雷德王子吗？”
“……”
国王沉默片刻，反问她，“格蕾丝，你怎么想？”
“我当然不愿意了！”
格蕾丝立刻表明自己的态度，又捧了捧国王道，“我也相信父王和母后是不会把我嫁到斯威格去的，那样的地方，我听着都害怕。”
国王却没有接话，只道：“我知道了，格蕾丝，你先回去休息吧，今天辛苦你了。”
格蕾丝：“……”
也没个准话。
等格蕾丝走后，王后上前两步，忧心地看着国王：“陛下，联姻的事情……”
“——那如果真是个地狱，我难道会舍得让自己的女儿踏足地狱吗？”
国王震声道。
他只是有些失望，失望自己居然看错了人。
他默默叹一口气，随后道，“王后，你放心，联姻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尽量延后，等你派出去的人带回情报来再商量。”
格蕾丝回到自己房间，多莉斯已经将潜水服换了下来，重新换上格蕾丝为她准备的衣服。
“——所以刚刚那个人是谁？格蕾丝为什么要这么问他？”
等格蕾丝一回来，多莉斯就有些不明白地追问道。
“他算是……来自斯威格的难民吧。”
格蕾丝想了想，说，“还好你救了他，有这个人证在，证明斯威格现在乱成一团就很有力度了，加上日后母后的人带回来的情报，基本能佐证斯威格的现状。这样以来，父王应该就不会安排联姻了。”
她松一口气，又对多莉斯说，“你该庆幸，王子不喜欢你，在那种鬼地方当王妃，说不定哪天就被推上断头台了呢。”
多莉斯：“……”
多莉斯眨眨眼，随后才反应过来，有点高兴地问，“所以我给格蕾丝帮上忙了吧！”
格蕾丝打趣说：“何止，你立功了。”
太好了！
多莉斯救人的时候并没有想这么多。
虽然上一次救人，最终没有换来很好的结局，但对于多莉斯来说，只要看到人类落水，她就会凭借本能去一次又一次地救援。
“不过，多莉斯，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格蕾丝开玩笑说，“我还以为你会很留恋海底的生活呢。”
她猜到了多莉斯会回来，却没想到她只隔了几天就出现了。
多莉斯：“嗯……海底的生活是很好，但是人类世界的生活，我还没有体验够呀！”
她回到海底的第一天，以为自己喜欢的就是这样平静快乐的生活。
只是很快她就意识到，她对人类世界的向往从未终止过。
她有点不好意思道：“所以，格蕾丝，之后我也可能会继续麻烦你啦。”
格蕾丝捧着自己的脸颊，笑眯眯道：“啊，所以多莉斯在家人和我这里选择了我，我真是荣幸。”
多莉斯：“……”
多莉斯的脸像河豚一样鼓了一鼓。
格蕾丝问：“那你接下来想做什么？”
“学习！”
多莉斯说，“关于人类世界，我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要请格蕾丝教我。然后……”
她迟疑了一下。
因为其实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原本她一心想让王子爱上自己，但是这个计划已经不可能再实现了，至于未来——
多莉斯想了一想，随后脑袋“叮”了一下，小声地说：“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到处走走。”
当初吟游诗人的话给了多莉斯很大的触动。
他们过着自由自在、以热爱为生活依靠的方式，他们去过许多城市，见过许多不同的画面，也许在这样的过程中才能触摸到世界的本质。
多莉斯也想这么活着。
原来多莉斯也有个环游世界的梦想。
格蕾丝挑了下眉毛，道：“我还以为你是继续来寻求灵魂收集法的。”
“我当然也没忘记这个理想！”
多莉斯握拳说，“虽然我还没想到具体有什么办法，但是我不会放弃的！我还有很多的时间，还有很多的精力，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像真正的人类一样，有和你们一样的灵魂！”
如果收集灵魂，先要收集爱的话。
格蕾丝打了个响指，对多莉斯说：“那我们先获得很多很多爱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