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嫁给从小一块长大的骑士, 本来应该是上不了台面的一件事。
但格蕾丝偏偏要把婚礼办得隆重盛大，把自己的感情坦荡地展示给所有人看，这么大张旗鼓, 反而让人有些看不了笑话了。
婚礼现场的教堂内。
牧师正在念词。
而格蕾丝能感觉到, 握住她手的陆斯恩略微有些紧张。
“放轻松。”
格蕾丝很淡定地小声说，“都结好几次啦。”
“……”
虽然有些破坏氛围感, 但陆斯恩忍不住笑了下后, 的确放松了许多。
这场婚礼宴请了许多人, 无数人的目光投射到他们的身上, 有些是送祝福的，更多是看笑话的。
他因为自己的骑士身份, 担心给公主带来不好的名声，但格蕾丝握住他手的坚定感，让他意识到身边的是和他相爱三个世界, 同生共死过的爱人, 根本不会计较这些虚名。
身份，地位, 都不重要。相爱的是两颗人类的心。
而比陆斯恩更为紧张的, 是坐在第一排的多莉斯。
她迫切地希望看到一些什么神奇的事，但是最终结局还是让她失望了。
在两人宣誓时，她全程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个人, 但并没有看到什么传说中的灵魂。
而在婚礼结束, 格蕾丝也向她证明：“什么都没有发生。”
多莉斯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 却像是反倒松了口气：“我本来追求的，或许就是错的。”
幸好幸好。
她想, 幸好她当初没有头脑发热, 花大代价走上一条赌人类会爱自己的道路。
乞求他人的爱, 真是太不可靠了。
多莉斯有些讽刺地隔着时空，笑了一声当初幼稚的自己。
还好，格蕾丝救下了自己，让她现在得以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
心情愉悦的多莉斯告别了格蕾丝后再次出发，准备继续她的旅程。
因为距离相近，她顺路去了隔壁城市一趟，再一次遇到了快乐王子，和当年的那只燕子。
当年那只活泼的小燕子，现在已经完全飞不动了。
从前在和快乐王子约定好的每一年，它都会在冬天的时候离开，春天的时候又飞回来，并为快乐王子带回来一些礼物——像是鲜花，石头之类的，虽然快乐王子说不需要，但是它认为作为朋友应该给。
但这个冬天，它彻底飞不动了。
燕子窝在快乐王子的脚底，正准备就这样安详地在老朋友的脚边死去。
“诶。”
在它睡过去之前，他听到了一个女孩儿的声音。
接着，它感觉自己被放进了一个温暖的，毛茸茸的帽子里。
“是燕子吗？天太冷了，你怎么睡在这儿？”
燕子迟钝地转了转眼珠，终于认出来了，这是他当年曾遇到过的那个善良女孩。
“谢谢你，善良的人类……多莉斯。”
它十分虚弱地开口。
“啊，燕子。”
多莉斯有点奇怪道，“你像是衰老了很多，发生什么了？不是才过去十多年吗？”
“十多年……不久吗？”
燕子说，“那就已经是我们的全部寿命那么长了！”
它虽然有点有气无力，但是语气还透着骄傲，“我可是所有燕子里面相当长寿的了，去年我还能飞埃及——好吧，我承认，虽然最终没有成功，但也算是一个比较温暖的地方过冬了。不过，我想，今年我大约熬不过这个冬天了吧。”
多莉斯微微一怔，像是这一刻才彻底意识到不同生物中的差距隔阂。
“抱歉，我并不清楚。”
多莉斯想了想，说，“至少这个冬天你先跟着我吧。在人类的房间里暖和暖和，说不定还能再坚持一年呢。”
“去吧，燕子，希望明年春天还能看到你。”
想到要和老友道别，快乐王子又差点流下眼泪来，被多莉斯精确地闪避过去。
多莉斯将燕子带回了房间内，把它放在了温暖的壁炉边。
“真好。”
燕子幸福地感叹一声，“这里简直比埃及还要温暖，我就算死在这里，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唔……”
多莉斯梳理着它有些打结了的毛发，感叹说，“真可惜啊。”
“可惜？你是在为我可惜吗？”
燕子疑惑地问。
“嗯，如果能活得更久就好了。”
多莉斯小声说。
燕子歪了下脑袋，却不这么认为：“可是我去过的地方恐怕比大部分人类要去的地方还多，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完全不受约束，不像你们许多人类，从出生到死亡都没有离开过这一块地。”
“我并不觉得我的寿命太短了。如果让我选，我还是愿意当一只自由自在的燕子。”
十几年的短暂生命也足够精彩，何须一百年的时光填充。
多莉斯有些意料之外地愣了下，随后笑了笑：“那真好。”
连十几年寿命的燕子都可以如此豁达。
那她呢？
有着三百年寿命的她，要怎么好好过呢？
平心而论，艾丽卡真的是个十分靠谱的女王，所以在她的羽翼下，结了婚的格蕾丝几乎都不用做什么，简直比前两个世界带出继承人后还要轻松不少。
每天除了吃喝玩乐谈恋爱，就是满世界乱转。
因为艾丽卡的偏爱，其他人也无法说什么。而且格蕾丝先前巡游城市，为人民带去了实打实的福音，在民众中的风评也格外的好。
一开始还有贵族想看她和她丈夫的笑话，甚至断言这样不平等的婚姻迟早会有一方承受不住。
但后来两人相爱多年，永远形影不离地同进同出，没有其他半点绯闻，将这段不被看好的婚姻变成了一桩爱情佳话。
就这样，格蕾丝在这个世界舒舒服服地躺了几十年。
有着艾丽卡的庇护，格蕾丝除了偶尔替她出谋划策外，几乎不用再做什么，于是以王国最传奇的格蕾丝公主的身份，被世人记了很久很久。
直到死的那一天。
多莉斯那时正在国外爬山，是在很久之后才偶尔获知这个消息的。
彼时的她，依旧保持着年轻的容貌。
毕竟七十岁对于有着三百年寿命的人鱼来说，还算是青年时期。
但是昔年陪伴她，像朋友，又像姐姐的人却永久离开了。
多莉斯试图去找格蕾丝的灵魂。
人类本来就该有一个灵魂。
即便没有，格蕾丝生前为人类世界做出了杰出的贡献，至少德马克的人民非常怀念她在的时候，这么高的声名，应该能为她塑造出一个灵魂。
但是，多莉斯去哪儿都没有找到她。
她的灵魂像是消散在了风里，无影无踪，无处可循。
多莉斯无可奈何，最终还是逼着自己接受现实，去格蕾丝的墓前静静坐了很久。
她回想和格蕾丝的初遇，回想是格蕾丝教授自己人类文字与文化，回想起那几年形影不离的陪伴，可以说是格蕾丝引导她进入人类社会，将她培养成了一个成熟的人类。
那些岁月仿佛就在昨天，但现在却只留下了她一个人。
多莉斯忽然觉得有点孤独。
除了格蕾丝以外，她所认识的人类也离开得差不多了，她想了一圈，终于想起来还有一个人。
“快乐王子，你好。”
多莉斯来到他的城市，和他打招呼道，“今天过得好吗？”
“挺好的。”
快乐王子说，“好久不见，多莉斯。”
多莉斯和他说了格蕾丝离开的消息，又聊起了很多别的事情，从几十年前挺过了那个冬天后一年再离开的燕子，再说到快乐王子站在这里见证了多少人的离开。
最后她问：“快乐王子，你会永远存在吗？”
“很难说。”
快乐王子说，“也许当我身上的金片全部脱落，也许当这座城市沦陷，也许在人们不再需要我的时候，我就该被丢去垃圾场，或是被焚烧。”
“不过，对我来说，我都死过一次了，也不是很在意。总会有人还记得我，就像总会有人还记得格蕾丝。”
的确，总会有人记得格蕾丝。
她活在人们的口中，也活在人们的心中。
一瞬间，多莉斯觉得自己的孤独都被驱散了不少。
多莉斯坐在雕像脚下，安静很久后，说：“快乐王子，我现在或许能够理解你曾经说的一些话了。”
要在短短的一生中，做一些对世界有用的事情。
有那么多的人缅怀格蕾丝，她的灵魂虽然没有留在这个世界上，但留在了人们的心里。多莉斯甚至还可以和路过的每一个人聊起这位传奇般的公主，就像她好像还活着一样。
她的故事，也会一代代传下去的。
“人类真是很了不起的物种。”
多莉斯感叹说，“不留遗憾地活完自己的一生，努力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鳞半爪的痕迹，就这样一代一代地将文明传承下去。”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永生。
也许传说人鱼没有灵魂，是还没有建立出属于自己的文明。
多莉斯站起身来，重新振奋道：“好了，我也该出发去留下我自己的痕迹了。”
“祝福你，多莉斯。不过，下个春天你还会来吗？”
快乐王子问她。
他孤独地伫立在这座城市里，除了当年的燕子之外几乎都没有什么朋友，更别提能和自己说话的人了。
他先前已经因为擅自开口吓跑了几个人，在快乐王子变成灵异王子之前，他还是决定维持自己的好名声。
“会的。”
多莉斯笑了起来，说，“我还有两百多年的时间呢。”
在这漫长又孤独的岁月里，再去做一些对这个世界有意义的事情吧。
她想，如果格蕾丝的灵魂还游荡在这个世界中，也一定会为她高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