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黎明的天空上闪烁着稀疏的晨星。风从阴云的下方吹来。安加拉河上,雾气奔腾,在贝加尔湖沿岸山脉的斜坡上盘旋,像是一条有着庞大身躯的巨蛇,穿过密林和稀疏的麦田,钻进山谷。
沿河两岸的河汊、沙滩、湖沼、苇塘、披着露水的树林和黑麦,都笼罩在一片凉爽鲜红的朝霞里。太阳还躺在地平线后面懒洋洋地不肯升上来。
斜躺在掩蔽部里蚊帐下的战士罗七斤,有些气闷的问着康有财:“班长,咱这打的什么仗?”
康有财叼着没有点着的烟袋杆,砸吧着里面的烟油子味道,又呸呸了两下,然后才道:“营长说这叫诱敌出洞,等敌人都出来的咱就用大炮轰他娘的。”
“炮呢?俺咋看不见?”新兵秦守财脑袋探出掩体,一边驱赶着脸前的蚊子,一边冲南面眺望。
“别都让炮打光了啊,给咱也得留点儿不是。”机枪手一边给枪上油,嘴里还嘀嘀咕咕。
“急个啥!营长说了,这次有好几万人呢!”
“班长,问你个事?”秦守财回头眨眨眼睛,露出好奇的神色。“听说咱营长唱小调儿可好听了,他当兵前干啥的?”
“别瞎打听!”康有财将烟袋锅揣进腰带,瞪了秦守财一眼。他上回跟别人乱讲,结果让营长周和尚听见,被罚写了三十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手都差点写抽筋了。
秦守财眨眨黑漆漆的眼睛,向班长望望,又问道:“班长,你说咱们的步枪比敌人打的远,还有机枪和大炮,练拼刺刀有啥用?”
“我说你小子咋就那么多问题......”
几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就听远处“嗵!嗵!”几声巨响,数颗黑点从北面的山丘后升起,冲着己方阵地的位置就飞了过来。
“隐蔽!”康有财对周围人大叫一声,随即缩进防炮洞里,口中骂道:“红毛大早上这是抽的什么疯!”
炮弹是从1.8公里外打过来的,用的是10英寸的铸铁迫击炮(俄军称之为独角兽炮)。这种炮的炮身重量是850公斤,使用2公斤重的榴弹,最大射程可达到2200米。但是它们的有效射程要短得多,一般超过875码的话,大约有60%的炮弹会落在目标4码的半径范围外。
对阵地上的北海军来说,这玩意要是有准头倒还罢了,可怕的就是没准。不钻防炮洞的话,以为躲对了,没准就会在头上爆炸。
俄军的炮兵现在也学鸡贼了,他们特意把采用高仰角射击,并将导火索裁短,让榴弹在空中直接爆炸。
18世纪的欧洲军队使用的榴弹基本上都差不多。由于技术所限,10磅榴弹在使用0.629千克药包时会产生18—19块破片,如果在空中爆炸,破片可以飞到距离爆炸点大约220米远的地方。如果榴弹在地面上炸开,那么破片就只能杀伤12—15米以内的步兵,超过这个距离,破片则会从步兵头顶上飞过。
高仰角的最大的问题就是会给炮架带来较大的冲击,加速炮架的损耗程度。实际上欧洲各国之间交战都是采用和加农炮一样的射击方式,以很低的仰角展开射击,让榴弹低空掠过并多次跳起,最终在敌军队形中爆炸;如果无法在敌军第一线附近炸开,那也得在第二线或预备队附近炸开。
问题是这招对北海军并不管用,所以俄军被逼的没办法,只能在1.5公里之外进行高仰角炮击,而且是打完就跑。850多公斤的炮车连同弹药车,六匹马就可以保证迅速转移。
一颗炮弹在离康有财他们十几米的上空轰然炸裂,空中一团白烟爆开,几枚碎片打在战壕附近。他们蹲着的防炮洞顶上的泥土,“哗哗沙沙”的震落下来。秦守财把身子紧缩到防炮洞的里角上去,两只手掌紧按住他的两个耳朵。
两分钟后,又是五发榴弹在阵地上空炸开,只有一个倒霉蛋被破片打中了小腿。
由于俄军的迫击炮设在了河汊口对岸的一道山丘后面,重机枪根本打不到,连属的两门迫击炮对着那个方向还击之后,对面的炮击就停了下来,也不知道打中没有。
当天中午,班长康有财接到任务,他们全排奉令举行第一次出击,占领对面那道山丘。
三十多名士兵走在芦苇丛里,沿着河滩小心前进,河水哗哗的流着,象是个絮絮叨叨的说书人。较之置身在憋屈的战壕里,这时候,康有财觉得自己总算是回到海阔天空的世界里来了。
新兵秦守财显得特别活跃,他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恨不得立刻冒出一个敌人来让他干掉。河滩上没有路道,滩边又烂又滑,所有人的腿脚不时地陷到淤泥里,弄得鞋子又沉又湿。
河汊口离他们并不远,因为地势低洼,安加拉河在这里分散成了几道水流,而河中间则是一个长满了芦苇的泥滩。排长带着康有财的七班和八班,找了一处水流平缓处涉水过河,九班则分成了两个战斗小组留在河岸上掩护。
安加拉河源自贝加尔湖,因为水量充沛,看着表面无波,其实水下的流速很快。北海军之前已经对这里的河道进行了多次侦察,康有财自己就来过两次。哪里能落脚,哪里水流快,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康有财他们在过河钻出那片芦苇丛后,就看见了在树林里的敌人。这是一支俄军的轻骑兵小队,人数在五十人左右。
在同时期的欧洲各国军队中,骑兵中队才是骑兵的基础单位。其额定兵力往往存在较大的差异,少的只有100人,多的可达250人;甚至在同一个国家的军队中,不同类型的骑兵中队编制也可能有所不同。
俄军的骑兵团一般下辖4个中队,但也可能多达6个、8个乃至10个。在十八世纪末,同一支军队中,不同类型骑兵团的编制可能存在显著差别。欧洲军队的这种胡乱编制一直到拿破仑时代后才得到改观。
18世纪末的俄军骑兵分为几种不同类型,比如轻骑兵、穿着胸甲的重骑兵、穿着匈牙利服饰的骠骑兵、以及马枪骑兵。其差异主要体现在马匹大小上,此外在武器和装备方面也存在不同之处,这其中轻骑兵与骠骑兵并无差别。
俄军中的枪骑兵被称作“乌万”或者“托瓦日什”,一般都是由波兰人或立陶宛人组成的独立骑兵单位。
起初,当龙骑兵还只是骑马步兵时,有时会将精选出来的龙骑兵称作猎骑兵,后来,在某些军队中,轻骑兵队(临时组建的准正规或非正规骑兵部队)或小股轻骑兵获得了“猎骑兵”称号,这些部队会被配属给正规骑兵,负责侦察和警戒勤务。
与装备直剑的重骑兵不同,轻骑兵一般会装备略微弯曲的马刀,会在马鞍前部的皮套里塞两把短铳,此外还会配备一柄通常挂在右肩上的马枪。
排长在观察了一下敌情后,随即命令康有财的七班分成两个战斗组发起攻击,八班则在交火后迅速从俄军左翼包抄。
于是以康有财的步枪射击为口令,班属机枪开火,密集的弹雨如同找准目标的蜂群,“呼”的一下就钻进了树林里。
子弹打在枝繁叶茂的灌木丛间发出了唰唰的声音。瞬间中弹死了的俄军一声不吭的栽倒在地面;受伤未死的人,嘴里发出听不清字音的惨呼悲喊;余下的人则举着短枪朝林子外面胡乱的开火,然后便解开缰绳,匆匆上马,准备向密林深处逃遁。
“嘟~~!嘟嘟嘟!”随着排长用哨子吹出一个长音和连续短音,发起攻击的时候到了。负责包抄的八班在迅速抵达俄军左翼后,机枪马上展开交叉火力,一些刚上马的骑兵立刻就被打落马下,其他几个人则迅速向北包抄,切断敌人的归路。
树林里,人喊马嘶乱成一片。秦守财一个快步就冲了出去,康有财、罗七斤等人也随后冲出。当他们抵近俄军残部两百米以内时,右翼的机枪停止了射击。
七班跟在俄军的屁股后面开始凶猛的追击。俄军有的死在路上,有的惊魂丧胆地穿出林子向东跑到河滩上,被陷在了淤泥里。
五十多个俄军,最后只有一个没有死,胸口中了一颗子弹,血,浸湿了他的米色的军衣。当康有财等人找到他的时候,那骑兵在意识模糊下知道自己当了俘虏,他微微地抬起右手,大声哭叫着说:“别杀我!我是从......”
然而话还没说完,他就死了。
之后负责搜剿战利品的九班,在一个俄军骑兵上尉的随身挎包里,发现了一张手绘的北海军的前沿阵地态势图,在阵地的北面还画了几个叉子,其中有一个正好是他们要攻占的山丘后方。
下午两点,康有财他们冲上了山丘,只不过俄军炮兵早就走了。半个小时后,营里的通信兵来通知,二排在山丘的反斜面构筑阵地,驻守此处,负责监视“扎伊姆卡堡垒”俄军的动向。
当天晚些时候,北海军指挥部内。
从大前天俄军发起试探性攻击开始,北海军参谋部便布置了当前的备战工作。下午赵新又命人发出紧急通知,命令所有副团级以上的主官,除去留下一个人管理事务以外,其他人全部在今天晚上八点来参谋部参加会议。
北海军目前的副团级以上主官里,除了正副团长,还有一名主管宣教的政治委员,主要是负责掌握下面的思想动向、开办识字课等工作。赵新计划等明年行政学校的那学员毕业后,就发到各连担任教导员。
设在参谋部的会议场所是间大木刻楞。门外点着几堆冒着浓烟的蒲草,屋内的墙角处还点着十几支蚊香。贝尔加湖夏天的蚊子又大又凶,严重的时候呼啸成群似龙卷风,即便是单个,咬人一下好几天都褪不下去。
屋里的墙壁上挂满了地图,一幅标示当前敌我兵力分布的态势图,触目的挂在墙壁正中。图上标志的红色的蓝色的箭头,密密麻麻的相互对峙着。即便是不懂行的外人只要注目一看,就会感觉到狂暴的战争风雨就要降临。
赵新、刘胜和一帮团长、副团长们叼着根烟,随意的说笑着。与其说是抽烟,其实还是为了赶蚊子。盛海舟看了下手表,一看已经是七点,便提醒赵新可以开会了。
赵新走到挂在正中的态势图跟前,指着图向所有军官们问道:“地图都看过了吗?”
“看过了!”有几个人同声回答说。
“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这下是所有人集体回答。军官们停止了随意谈笑,默不作声的喷云吐雾,注视着赵新和他指着的地图。
“六年了,我们的仗是越打越大了!俄军这次要跟我们打野战!一万两千北海军,对阵超过八万的俄军,看来那位鲁缅采夫是打算把我们赶回贝加尔湖以东!”
赵新语带警告,眼光凝视的望着前排的几名军官。屋内顿时雅雀无声,空气似乎变得紧张起来,升腾的青烟似乎停滞下来,使得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根据侦察队从前方发来的最新情报,我们当面的敌情是这样,”赵新从盛海舟手里接过木杆,往地图上的某个位置一点,继续道:“盘踞在安加拉盆地的西线敌人,以库图利克为中心,以十二个步兵团,五至七个骑兵团,再加上大量民伕组成的,共计约六万人的兵力,沿俄国人修筑的驿道,以纵队方式向南突进,企图从西线压逼我们。目前敌人的先头部队距离我们只有一百三十公里。北线敌人从今天清晨开始,对三团所在阵地开始炮击,虽然被我们打退了,可根据前方无人机侦察得知,扎伊姆卡堡垒的敌人已经在做出动准备。”
此时,下面有两个政治委员在赵新话语停歇的空隙,附着耳朵,说着什么。刘胜霍然起身一瞪眼,那两人立刻停止了耳语,重新挺着胸脯,严肃的等待赵新的继续讲话。
赵新从桌子上拿起水杯喝了一口,一脸平静的扫视屋内众人道:“战争就是这样,不是敌人消灭我们,就是敌人被我们消灭!俄国人学的挺快的,他们现在也知道用迫击炮打完了就跑的战术了!说这个,是告诉你们不能轻敌!这一次,我们要把俄国人彻底打疼,不把俄国人收拾利落了,我们就无法实现明年南下外蒙的作战计划!”
接着他宣布道:“你们只有一天的时间,把一切准备工作做好。二团、四团、五团、青叶营、萩营,于后日拂晓,从乌索利耶向西,进入别拉亚河下游,在乌玆基卢格村以南地带布防。该怎么布设阵地,参谋部的随行人员会告诉你们。
一团、三团、阿伊努营继续向北应对扎伊姆卡堡垒的敌人,暂不发起攻击!六团做预备队!
为什么不让你们动?猪得养肥了杀,油水才会多。不把西线的敌人一次消灭干净,两线汇合叶尼塞斯克的任务就无法按时完成!两千里作战,一旦气候有变,后方运送补给的难度就要提升几倍!”赵新说完以后,站定了好几秒钟,才坐了下去。
下面的军官们顿时浮动起来,开始嘁嘁喳喳的交谈,所有人都是一脸兴奋,根本看不到任何紧张和不安。
“明年真的要南下?终于要打蒙古骑兵了!”
“切~~俄国人的骑兵都收拾了,蒙古人的骑兵还怕个毛!”
“这次抓将军可不够了,咱得抓个元帅才带劲!”
“打住!我可事先声明啊!这回谁都别跟我抢,那个元帅是我的!”
“你声明个鬼啊声明!大家各凭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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