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说,这样的律例是为了震慑草原儿郎,让他们懂得忠于长生天、忠于自己的主人。那边大萨满正好也办完了祭祀,要过来请他过去接受献俘,赛赫敕纳撇撇嘴站起来,心里还是忍不住想:只有没能力的废物才会想着用规章制度去约束人,真正有本事的人,应当懂得把握人心:人心在,何愁没有谋士、勇士过来?他走过去,拿起大萨满准备好的酒敬了长生天,然后就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勇士一波波被拉上来砍头。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整一片草原,远处还有被王庭军队围在中间的札兰台老弱妇孺。赛赫敕纳强撑着站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转身让老梅录帮忙看着,就自己回了主帐。而大萨满看了一眼赛赫敕纳的背影,远远挑眉对站在人群后面观望札兰台·蒙克使了个眼色,然后蒙克就带着他的人颠颠跑了过来。蒙克虽是在关键时刻降了,于王庭来说是顺臣,但他弃自己父亲于不顾的行为,还是让许多人看不起。阿利施部和巴剌思部的翟王都哼了一声,老梅录更是拦了大萨满,对他摇摇头。但蒙克很懂求生之道,他赔着笑脸迎上来,挨个奉上了金子、钻石还有美女,一点儿不在意众人的轻视。“听说大遏讫病着,我这准备了许多药材想要送给他,这不,还请……老梅录您替我引见主上?”珍贵的药材小狼主倒喜欢,但——老人眯了眯眼,一记冷眼扫向蒙克身后:那是个穿着粗麻布衫的女子,虽然裹了头巾,但还是露出一抹金发。她的身段曼妙,即便是布口袋一样的衣衫也没掩去那傲|人的身|姿,而且双眼狐媚、看着就很妖冶无格。“这位是?”老梅录问。蒙克讪讪一笑,说了他早和大萨满对过的那套说辞,“是想献给遏讫的,有个姑娘在身边帮忙操持,也能替他分担些——”老梅录是何等人,一眼就瞧出来这其中的猫腻,但他想了想,还是侧身让了一步。老人也有私心:王庭不能后继无人,这两年狼主年纪小可以由着他胡闹,往后还是要正经找个姑娘才是。而且,顾承宴病重,大约是活不了太久,有别人来做这个恶人,总好过他亲自出面惹狼主嫌。所以老梅录挑帘,让大萨满和蒙克自己进去。蒙克其实也是在赌,反正札兰台部如今惨败,如果送这么个美人进王庭,过几年能得到狼主宠幸——那他们也就还有东山再起的一日。赛赫敕纳正在和敖力聊十二翟王和他们各自部落的旧事,见他们进来,问了“什么事”。大萨满介绍了蒙克,然后蒙克又介绍了那姑娘:“她叫阿丽亚,是我从商人手里买下的波斯女奴,她……厨艺很好,惯会收拾、盥洗打扫,女红也不错。”蒙克推那姑娘上前,示意她给赛赫敕纳行礼,“我听说大遏讫身体不适,便想着送她给遏讫做个粗使的侍婢,缝补浆洗、端茶倒水。”姑娘盈盈跪下,动作忸怩,娇滴滴唤了声狼主,“阿丽亚拜见主人,愿主人山川永佑、天地同寿。”她声音柔婉,说话比唱歌还好听。敖力在旁听着,都觉得半边身子麻了。但赛赫敕纳只瞥她一眼,细问道,“你厨艺好?那都会做什么菜?”“……啊?”阿丽亚一愣。“知道什么是茶叶粥么?会做酸菜鹅鸭羹么?知道什么是香橼蜂蜜煎吗?能弄到太极清风茶么?”阿丽亚:???赛赫敕纳见她满脸茫然,哼了一声挥挥手,“那看来你厨艺也不怎么样。”蒙克冷汗直流,赶紧找补:“主、主上,阿丽亚她来自波斯,她会的都是波斯的……菜品。”赛赫敕纳没什么兴趣,转头问敖力,“那你缺人手吗?要她给你帮忙不?”来之前,阿丽亚是被蒙克耳提面命过,她还有族人在蒙克手上,所以一定要想办法让狼主带她走。“主上!”阿丽亚着急喊了一声,也不再忸怩作态,“您说的菜我虽然不会,但我可以学!”“而且,遏讫尊贵,常年洗菜择菜手泡在水里会生冻疮、有老茧,这些粗活我来做,我都能做!”赛赫敕纳顿了顿,蓝眼睛眨巴两下。老茧?冻疮?赛赫敕纳脸色微变,那不能让乌乌做这些。终于,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下,他点点头:“哦,那好吧。”阿丽亚松了一口气,蒙克也汗流浃背,倒是老梅录和大萨满对视一眼,纷纷摇了摇头。不过军帐内具体发生了什么,外面的人是不知道的,两部翟王和一众勇士只知道结果——那就是,赛赫敕纳收了一个蒙克送来的女奴。这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回了王庭,惊天消息到的时候,顾承宴正在给穆因做木剑。穆因的根基不错,可以学青霜山的剑术。他既然有心,顾承宴干脆认真教他,反正父亲留下来的剑法他也有最后一重没有参透,有传人也好。狼主收了个女人的传言,穆因比顾承宴知道得早,王庭勇士多少还知道要避着顾承宴。但私下无人时,还是议论纷纷,都说那姑娘身子曼妙、是波斯来的女子,肤白胜雪、能歌善舞。顾承宴刚给木剑做好,就听见外面穆因和另外一个勇士发生了争执,他本想出去劝架,才走到门帘处,就听见了那勇士冷嗤一声:“坑蒙拐骗的小毛贼,就等着你主子失宠吧!那波斯的女郎发如金丝、鼻如春山,身材纤长还能生!”“她迟早有一天要成为遏讫,你还是只能灰溜溜滚回你的极北草原!”顾承宴一愣,捏着木剑的手紧了紧,嘴角一扬有点想笑,但最终只听得啪的一声——他手里的木剑,轻轻落到了沙地上。第41章 穆因年少, 性子也不算沉稳,加上那牙勒部天生好战,他根本受不得一点激。勇士见他不说话, 便持续阴阳怪气,直说汉人男子是孬种、没骨气,竟甘愿跑来草原当女人。他扬着公鸭嗓嘎嘎叫唤,下一瞬直被穆因一个扫堂腿踢翻在地。穆因话不多说, 直接开打。别看他年纪小, 但从小也是摔跤长大、有把子力气, 最近还跟了顾承宴学吐纳、习得寸劲。一记老拳砸下去,勇士只觉眼睛都被打出来, 他想翻身给穆因推下去, 却发现少年使了千斤坠,他根本动弹不得。勇士也有股子血性,即便被摁着打也不服输, 穆因每打他一下, 他也绝不少还半下。只可惜两人闹出的动静太大, 还是很快惊动了王庭的巡逻勇士, 他们赶过来劝架、给两人分别拉开。勇士头破血流、鼻子都被打歪, 但他嘴里还是不干净, 仍旧骂骂咧咧:先指穆因是贼、说他是没爹娘教养的野孩子,然后又指桑骂槐地说着顾承宴的不是。穆因哪容得下他这样说, 一股子蛮劲儿爆发出来, 两个勇士都没能摁住他,王庭的侍从官无法, 只能派第三人从后抱住他。穆因又打又踹,也不跟那勇士对骂, 只沉了脸,眯着眼撂下一句狠话:“你晚上睡觉最好睁着眼睛。”事情变这样,顾承宴不得不挑帘走出来,侍从长和其他勇士纷纷跪下给他行礼。而那鼻青脸肿的勇士撇撇嘴,只得跟着跪下,表情不情不愿,行的礼也不怎么规矩。穆因哼了声,却看着顾承宴心里打鼓——他怕顾承宴问他打架的缘由,也怕顾承宴罚他。但顾承宴一句没问,只垂首拉起他的手,检查他拳峰上蹭破的皮。“遏讫师父,我……”顾承宴摇摇头,给他拉到身后,转头和颜悦色与那侍从官交涉,“劳您请个萨满——”他扬起下巴一点那勇士,“给他瞧瞧,药材上需要什么,就管内库拿。”侍从官其实早知道勇士和穆因冲突的缘由,他内心也多少不懂狼主为何非要找个汉男人做大遏讫。旁的不说,他这……生不出孩子啊?那往后狼主位要传给谁,总不能又来一次库里台会议,让十二翟王下场打一架,谁赢谁来当吧?但这些日子,他看顾承宴处理王庭俗务十分从容娴熟,待他们也客气,心下矛盾、脸上也露出几分赧颜:“您、您客气。”顾承宴点点头,却侧首透过侍从官,意味深长地看那勇士一眼,然后才领着穆因回毡帐。进入帐内、门帘一落,穆因就蜷了脚趾有些踟蹰,他忍不住给双手藏到背后,脑袋耷拉着。顾承宴背对着他,只专心在箱子里面找药粉。小狼临走前往里头装了不知多少山参、紫芝、冬虫夏草,乱七八糟的匣子塞得满满当当,以至那瓶伤药被埋到了箱子底,他半个身子钻进去也没能挖到。而他这样一直不说话,穆因就只能看他背影,小孩越想越害怕,最后竟哇地一声哭了。顾承宴好不容易摸到药,抓着瓶子钻出来时,还险些被箱盖打着。正准备招手让小徒弟过来上药,绕过灶膛的烟囱就看见穆因哭得乱七八糟。顾承宴:……?小孩哭得厉害,别人骂他、再难听他也受着,但他忍不了别人骂顾承宴:他这汉人师父多好,那些勇士懂个屁!穆因抬手,用袖子胡乱揩了两把脸,虽然黑亮的圆眼睛里还盛着泪,但却满面怨愤,似乎还想去寻仇。顾承宴看着他好笑,忍了忍,顾及十来岁男孩的面子,只招招手道:“过来上药。”穆因瓮声瓮气应了,乖乖走过来伸出手。“这药粉洒上去的时候可能会有点痛。”顾承宴柔声提醒。穆因抽抽鼻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