斡罗部大约是自信圣山的西北山脉没有人会来,所以就那么随便用树枝挡了挡,只在一路上铺设了铜铃陷阱,防止到时候引线点燃出现什么纰漏。但,却忽略了圣山上还有生灵,有雪山狼群。大白狼着急地嗷呜两声,小狼也在看见那些□□后焦虑地围着顾承宴一圈圈转起来。这次,反而换赛赫敕纳安慰地先后拍拍它们的脑袋,“没事,没事的。”顾承宴眯了眯眼,终于想通了所有的关窍——科尔那钦的如意算盘,就是要让赛赫敕纳死在雪山上,无论是被炸死还是被雪崩压死,总之是做出一副:狼主私德有亏,天神震怒的假象。而鄂博山祭是盛会,到时候十二翟王和大部分的草原百姓都会来,在这种时候出现山崩……科尔那钦只要找一两个萨满来说些模棱两可的话,那就能坐实赛赫敕纳的“罪名”。即便赛赫敕纳侥幸没死,一场山崩也足够令附近的百姓相信——他是不被神明认可的狼主。斡罗部适时起事,就不再是札兰台部那样的“谋逆”,而是变成了正义的铲奸除恶。那时候,赛赫敕纳众叛亲离,即便身边有死士,也敌不过整个草原的民意,只能被驱逐、甚至被害。萨满……顾承宴脑海中电光石火闪过两段对话:一段是拉旺与他提起说伯颜部最近喜事将近,另一段则是老梅录给他介绍,说伯颜部族人丁凋零,但因其血统纯正、多出萨满。阿克尼特部与伯颜部同在极北,两部走得很近,拉旺都没能打听清楚伯颜部的姻亲是谁……顾承宴深吸一口气,转头想和赛赫敕纳分说这些事,“阿崽,我……”“乌乌,我——”没想,赛赫敕纳却勾起嘴角与他同时开口。不同于顾承宴满面的担忧,赛赫敕纳的蓝眼睛中精光闪烁,嘴角的笑容也充满了玩味。第一次,小狼崽没有让他先说,而且是大步迈过来,轻轻牵起他的双手,先大大方方亲了他一口,然后才笑盈盈开口道:“乌乌要说的,我全知道。”“但我要说的,乌乌肯定一点儿猜不着。”他挑眉看了一眼高高的雪山,蓝色眼眸像是融入了一团火一样闪亮,月光映衬着雪光在他脸上镀上了一层银辉:“兄长都这样大费周章准备了,我们总不好辜负不是?乌乌,不如我们演一出戏,给他们瞧瞧?”第67章 鄂博山祭最终被定在了这一年的十二月廿六, 两部萨满都算过,那日是个朗日、无风无云。老梅录迅速传递鹰讯给了各个部落,除了札兰台部推说路途遥远不来之外, 其他各部都积极响应。乞颜部本来已经派了特木尔巴根跟随,翟王为显尊重,又派了自己的二儿子带领一百勇士星夜兼程赶来。而且乞颜部翟王直接在鹰讯中说,他们也知道时间上来不及, 但也愿意到圣山一睹狼主和众位勇士风光。两厢对比, 莫说是高下立判, 还能觉出一些其他的东西来。赛赫敕纳对着顾承宴挑挑眉,眼神中闪过一抹戏谑。顾承宴无奈瞪他一眼, 还是忍不住上手检查他身上披着的大氅。虽说是做戏, 但圣山顶上的黑|火|药是实实在在的,而且赛赫敕纳已经在他面前消失过一次……顾承宴的心不安,坐在雪山小院里也是来回走动, 不时要抓着赛赫敕纳上下打量一番。赛赫敕纳一开始还觉得顾承宴有趣, 到后来实在是被自家漂亮乌乌晃悠的眼晕, 干脆抓过人来好一顿欺负, 直叫顾承宴气喘连连、唇瓣红润, 眼尾都洇上了胭脂色才罢手。顾承宴靠在他怀中, 好半天都缓不过气来,只能隔着眼睛里的一层水雾横小狼崽, 沙哑骂他混球。赛赫敕纳却只是笑, 凑过去啄吻他的鼻尖、眼睛,然后又搂着他撒欢地在炕上滚了一圈。顾承宴算是怕了, 怕小狼崽就这么荒唐起来不管不顾外面随时会过来拜访的各部翟王、就要白日宣|淫。他只得是张口连连求饶,“……宝贝你要点脸。”赛赫敕纳终于被他逗笑, 闷闷伏在他肩膀上乐得浑身发颤,然后才放开人坐起身,笑盈盈捏了他脸颊:“乌乌好乖。”顾承宴耳根微热,不客气地拧了他腰侧一把。正此时,最靠近极东冰线的一队也速商人赶到,他们由老梅录领着来到雪山小院外行大礼:“狼主、遏讫,我等奉我部翟王之命,感激您重开鄂博山祭,特送上这些东西!”赛赫敕纳挑挑眉,从炕上走出去与那人客套一番,然后又由老梅录带走去安排了客居的毡帐。这时候的雪山小院,俨然成了王庭的金帐,老梅录和敖力带人搭建的毡帐、毡包都一圈圈围着小院。正堂两侧原来顾承宴用来当牲畜棚的房子也被拉旺他们修好,倒塌的粮仓却没有重建,直接改了个棚子。拉旺倒不是没见过从前雪山别院的模样,而是冬日里砖石难寻,而且搅拌出来的浆糊也极易上冻。若是勉强盖了,明年开春后房子还是容易塌。所以拉旺带着一种阿克尼特工匠、奴隶只简单盖了个能停牲畜和马车的棚子,等天气和暖再重建。由也速商人开始,其他翟王部的人也陆陆续续到了,而极北草原上听说要重启鄂博山祭,附近的百姓也渐渐围拢到圈围之外、各自安营扎寨。科尔那钦带领斡罗部少说两百余人的勇士到的不早不晚,观他神情倒还像从前一样慵懒散漫。但若仔细分辨,会发觉他眼中精光闪烁,每每赛赫敕纳背过身,顾承宴都能在他脸上瞧出来那种野兽势在必得的凶光。科尔那钦不算是翟王,却和不古纳惕部翟王站在一起聊得很起劲儿,阿利施翟王瞧不惯他们的小人嘴脸,总是时不时要顶上他们几句。倒是已经很多年没有在人前露面的伯颜部翟王,一出现就被大家伙团团围住、热情问候。老人蓄须,头脸上毛发浓密,顾承宴远远一瞧,只看见他浓密的白眉和满脸浓白色的络腮胡子。老梅录说他约莫在六十岁上下,但精神很好、健步如飞,过来拜见狼主和遏讫时说一番祝辞声音也极洪亮。他性子沉稳、宠辱不惊,虽说同样是多年在极北避世,但阿克尼特翟王就没有他这般的超然世外。老翟王对谁都很客气,但也没有对谁特别殷勤,偶尔有些人玩笑开过头,他沉默不语,倒是不怒自威。——还真不愧是戎狄最古老的部族。捏古斯部是西北三部之一,另外两部发生什么事情,他们自然有所耳闻。于是捏古斯翟王上前,闲聊一般问了伯颜部的老翟王,“听说您部落最近喜事将近,葛琦小姐又要成婚了?这回,好像听说是外嫁?”老翟王笑着看了他一眼,然后轻轻点了点头,“是,您消息真灵通。”伯颜部素来不与外人通婚,这几乎是草原上的共识,这消息一说,附近听见的几位翟王、少爷都惊讶地看了过来。有好事的,自然要问一问,“是那部的少爷啊?这么幸运,竟然能迎娶到尊贵的小葛琦。”老翟王却只是摸着胡须笑,像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他日婚典,自然揭晓。”这话说的是滴水不漏,但却等同于是当方面结束了这个话题——并不想让众人知晓。谁都知道,伯颜部隐居在极北草原深处,若无部落的人带领,便是和他们关系较亲近的阿克尼特部,也从未到过他们的领地。说是婚典,实际上外人也参与不进去,这话说了等于白说。所以问的人也讪讪一笑,再不说什么。这些互动都被顾承宴瞧在眼里,他皱了皱眉,最终只是低头轻啜了一口杯中的果茶。而赛赫敕纳寻了个借口,伸手过来拿东西,挡住众人的目光后,悄声冲他做口型,要他看科尔那钦。顾承宴越过他的肩膀远远一看,发现这位在伯颜部老翟王那么说后,脸上跟开花似的,笑得异样灿烂。这般动作,便是直接坐实了顾承宴的猜测——伯颜部小葛琦要嫁的人,多半和斡罗部有关。斡罗部翟王多年没有公开露过面,实际上掌权的人是朝弋和科尔那钦。朝弋三十来岁,已经有了一位正妻,前几日又迎娶了不古纳惕翟王的小女儿做第二乌罕特。以小葛琦在西北的声名、地位,绝不可能草草嫁给籍籍无名之辈,所以多半是科尔那钦。顾承宴耸耸肩,将小狼崽推到一旁坐坐好,然后才牵起他的手,重重揉捏两下。科尔那钦狡猾,性子又多变,身后还有斡罗部这样强悍的大部,即便知道赛赫敕纳已经命老梅录去调兵,但——他还是忍不住一下一下地摩挲着那宽厚温暖干燥的手掌,心里七上八下、呯咚乱跳着。赛赫敕纳由他捏着,也没打断顾承宴,只是瞧着他家乌乌这样觉得好新鲜、想多看一会儿——顾承宴从来是冷静自持的,有时候还会蔫坏地逗弄他、撩拨他,看见他气红了脸就会乐得跟什么似的。但这次不一样,自从他与顾承宴说了自己的计划,他家乌乌就开始患得患失、整个人都比往日更黏他。顾承宴自己没察觉到,赛赫敕纳享受这种被需要的感觉,所以也没说破,只笑盈盈由着顾承宴。用力抓了小狼崽两把,顾承宴还是觉得不妥当,忍不住想劝赛赫敕纳,“……要不你还是别亲自去了。”赛赫敕纳噗地一乐,凑过去与他咬耳朵,“乌乌,我们不是昨天晚上都说好了,还拉过钩钩。”顾承宴:“……”好个昨天晚上,亏这坏蛋还敢提。炕上折磨人时候说的话,怎么能信,简直是不平等的两国和谈,他是丢盔弃甲、应接不暇,小狼崽却游刃有余,攻城略地、便宜占尽。“乌乌不许说不算哦,”赛赫敕纳微眯着眼睛舔了舔唇瓣,“‘大丈夫说话一言九鼎’——这还是你教我的。”“……”问题是,哪家大丈夫会在炕上一言九鼎!“我都容许穆因叫我‘师娘’了,乌乌你这个‘大丈夫’可不能骗我这个‘小娘子’。”赛赫敕纳当真是想说什么胡话都信口拈来,说自己是小娘子也一点儿不脸热:“乌乌说话要算数,不然就是提起裤子就翻脸无情、不认人的大镖客!”他说的好认真好认真,而且凶神恶煞。但,是个小白丁,用错了词。顾承宴忍了忍,最终看着他没忍住,噗嗤一声乐出来、一脑袋栽倒在他肩膀上——好一个大镖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