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侯府比昨日还热闹,他本来要去给外祖父请安,路上听说渝王等人也来了,便不好这时候过去。渝王和老侯爷年轻时同生共死过,是莫逆之交,许是听说他昨夜得孙,一早就来祝贺。往回的路上,遇到了大表哥。贺兰笑道:“你从外祖父那儿回来?”白昭华摇头:“我原是要去请安的,听路过的小厮说渝王殿下来了,似乎还带了贵客……”贺兰明白了:“来的是渝王,又不是定宁王,你去就是。”白昭华还是摇头:“大人说话,我过去很没意思,你要去么?”贺兰也摇头:“你既然不去,那我带你到园林玩玩?”白昭华正好无聊,笑道:“表哥请。”两人没带侍从,穿花拂柳地闲逛,有说有笑。贺兰道:“你在国子监时,和渝王的世子关系很好,渝王此次过来,怕是也会谈及世子的事,你就不想知道渝王世子的近况吗?”白昭华一愣:“渝王世子也来了?”贺兰似笑非笑:“那倒是来不了的,他醉酒后光天化日下杀了钦差大臣,作死至此,谁都保不住他,皇上没牵连到渝王,也是念及兄弟旧情,可世子是难逃一死了。”说着又看向他,“一年光景,物是人非,说实话,我在外头听到渝王世子出事时并不意外,他性格残暴,向来视人命如草芥,又过于狂妄不知收敛,这种事早晚会出来,当时只怕牵连到你。”白昭华不怎么在意,语气淡淡:“因为我曾是他的‘狗腿子’?”贺兰一怔:“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白昭华:“表哥,其实我和渝王世子根本不像你想的那样要好。真要说的话,也只能算是几个月的酒肉朋友吧,早就不熟了。”贺兰有些意外,还要再问,脑子里忽地灵光一闪,蓦然将几件事几个人连到了一起。表弟和渝王世子接触的时间……白昭华专心欣赏眼前的园林,抬步走到一处鱼塘前,前方就是一座假山,贺兰回过神来,追上前便道:“是不是卞成续……”话没说完,白昭华就朝他做了个噤声动作,望着不远处的一抹青衫,嘴角翘起。找到你了,紫微星。贺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假山后方的亭子里有两个人。“这玉佩就是你撞坏的!你可得赔我!”说话的是二房的大少爷贺兰泽,如今十三岁,养得有些胖,正拿着一块裂成几瓣的玉佩质问。被吼的则是个十五六岁模样的青衫少年,相貌倒是不错,衣着有些寒酸,倒又不是仆从打扮。青衫少年看着那碎掉的玉佩,面色惨白。白昭华对那个脸上映着紫微星面容的少年没什么印象,只听表哥低声道:“那是小衍,叔叔那边的吴姨娘所出,不过吴姨娘几年前就去了。”语气一顿,突然冷道,“小泽的玉佩昨日就坏了,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撒谎,不成。”说着要过去,白昭华抬手拦住:“先看看。”贺兰如今当了官,以后不会总管家里这些事,何况二房家里的矛盾,大房的子女也没理由总是插手。现在过去拆穿贺兰泽,只会让他从此记恨那庶出哥哥,再暗地里想法报复回来。白昭华很想看那贺兰衍如何应对,不料他那小表弟尖利的声音这时又响了起来:“别一副受气包的样子,你得庆幸生在我家,今儿你要冲撞的是我漓儿表哥……哼!他早把你打死了!我心善,且饶了你一回,回头你把玉佩赔我,再替我写几篇诗应付夫子就是……好了好了,你看我都对你这么好了,你还不过来给我当马骑?”说完指着自己胯/下。贺兰连忙看白昭华,果然,小少爷脸都绿了。就在这时,一直低头握拳的青衫少年艰难站直了身,突然朝假山的方向俯身作揖:“大哥,漓儿表哥。”那贺兰泽这才发现后面有人,回头一看贺兰沉着脸,忙收起了玉佩,恨得一脚踹倒了高他许多的贺兰衍:“妈的!你这个杂种,漓儿表哥也是你配叫的?”贺兰衍伏在地上,握拳不动。白昭华面色不改地走过去。贺兰泽笑嘻嘻凑近他:“漓儿表哥,你别理他,他娘勾栏里出来的贱货,他也贱得很,他……”忽觉得双脚离地,人也腾空起来,当即仰起头,不敢置信地看向他那满脸笑意的漓儿表哥。“你小子说的对,你表哥我看人不爽就一拳头打死了事,”他单手拎起这位作死也不忘给他拉仇恨小表弟,阴恻恻地一笑,“我现在看你,就很不爽!”假山外,一墙之隔的游廊下,顺毅侯领着渝王,以及那位身着墨色绣金长袍的男子前去园林散步,骤然间,只听假山后面传来一声猪叫……不对,应该是哭叫。“漓儿表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第8章 生辰礼此时,没人注意到的侯府上空,正立着一道虚无缥缈的仙影。司命拨开云雾,看完下方的情景,满意地摸了摸胡须。“你小子说的对,你表哥我看人不爽就一拳头打死了事,我现在看你,就很不爽!”那小霸王果然又在逞威风,只听他嘴里发出令人胆寒的怪笑,一手拎着个矮胖的小儿,一手毫不客气朝对方臀部抽去,打得那小儿猪叫一般。而另一个少年,便是紫薇星君转世的贺兰衍,此时正惶恐趴伏在地上,面向的正是那白昭华,他衣服上还带着泥印,一看就是被狠狠踢打过一番。目睹这一切,司命总算放下心来,这和上头那位要求的路线,非常吻合啊。遂笑着转身离去。……顺毅侯在听到那声哭叫后,手指便抖了一抖,他自然知道是宅院里不省心的孩子在闹事,若是往日,他定会过去狠狠教训一番,可现下有贵客,哪有让别人看家丑的道理?便板着脸喊来管家,还没吩咐,那位渝王带来的贵客突然开口:“听着像是猪妖作祟,不如一同去看看,免得大意。”……我看你全家都是猪妖!顺毅侯深深吸气。管家见侯爷气息不稳,面如菜色,顿时冷汗涔涔,转眼却又听侯爷强笑道:“郁大人说的有理,那便有请,看看是什么猪妖罢!”他这话说得有几分老小孩的赌气成分,可再气,也确实没有办法,那位郁大人和普通小辈不同,对当今圣上是有恩情的。两年前皇宫闹鬼疫,瀛洲仙山那边的修士都无法应对,是他出现才得以解决,实打实救了皇上和诸位后妃的命。皇上当初甚至放言会满足他一个心愿,不料他当夜就消失了。时隔两年,才再次出现在京城。渝王在他面前都得尊敬几分,自己一个侯爷,心里再怎么骂人,也只得如此了。可怎么都没想到,会在假山那边看到自己的宝贝外孙。这会儿正巧白昭华打累了,把人丢在地上揉自己的胳膊。贺兰恨铁不成钢道:“小泽,我还奇怪你这几年作诗怎么那般厉害,没想到你……你错的太多,早就该打!撒谎诬陷他人是一,拿别人的诗冒名顶替是二,目无尊长是三!”贺兰泽满脸委屈:“大哥,前两个我不反驳,第三个我可没有……”恨恨瞪了眼那青衫少年,“他贺兰衍算什么尊?又算什么长?”贺兰彻底冷下脸:“是么?那就把你之前没说完的话,再说一遍。”贺兰泽当然不敢再说,捂着屁股冥思苦想,正要说些认错的话了事,抬眼时,余光一动,竟看到大哥和表哥身后来了人……为首的就是他祖父!他心里狂喜,立马挺直身板,抽抽噎噎道:“表哥为何打我?都是一家子出来的,本应该和和睦睦,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不肯放过我,你倒是说,弟弟平时哪里对你不尊敬了?”白昭华本来已经打够了,他又不是贺兰泽的爹,也不想揽太多力气活儿,不料这小兔崽子刚刚还在认错,这会儿就翻脸说出这样的话来,再也不耐烦,直接就给了一耳刮子:“孽障!”贺兰泽又一次哭出猪叫。管家本能地冲过去劝阻:“少爷们使不得,使不得啊!”白昭华一愣,当即和贺兰回头,这才看到面色铁青的顺毅侯,以及老侯爷身旁的渝王和……郁长霖?!郁长霖也没想到会看到他,神色一滞,薄唇紧抿成线,忙撇过头去。贺兰看祖父怒气冲冲地过来,还以为他要责怪白昭华,开口要解释,谁知祖父已经拨开那管家,捡起地上的树枝,抓住大惊失色的贺兰泽就开始抽打:“看我不打死你这孽障!”贺兰泽再度嚎叫。众人都傻了眼,那边老侯爷抽打几下才扔了树枝,气喘吁吁地瞪着贺兰泽,又看向地上始终不敢抬头的青衫少年,咬牙切齿道:“他那些诗,都是你作的?”抽抽噎噎的贺兰泽急忙看向贺兰衍,那眼神分明是:敢承认你就别想活了!然而,始终惶恐趴伏着少年双手再次握拳,直起上身道:“回祖父,是孙儿作的。”贺兰泽脸都要扭曲了。看到紫微星此刻的表现,白昭华满意地点点头。原书里的剧情,侯府自嫡长孙死后就一蹶不振,完全没提过还出来过贺兰衍这么个人物,这便说明,紫微星转世的贺兰衍在书里要么被他这位嫡出弟弟折磨致死,要么就被逼得离开侯府,用另一个身份大放异彩了。天气晴朗,旁边是波光粼粼的鱼塘,周围鸟语花香,小榕蔽日。向来笼罩着一股阴云的侯府,在今日,仿佛有了些许不同。顺毅侯盯着地上的青衫少年看了许久,蹙眉道:“可做过什么文章?起来说话。”管家连忙去扶贺兰衍,却被轻轻拂开,少年从袖中拿出纸卷,双手递给顺毅侯。白昭华:不错,你小子准备得很充分。顺毅侯当场打开细看,眼神从起初的严肃,转为惊异,他不敢置信地望向眼前少年,又将手中文章递给贺兰。贺兰看完就笑了:“小衍今年十六岁,有如此才气和胸襟,万不可荒废了,孙儿这几日就给他另安排个清净院子住,寻来良师好好教导……”白昭华哼道:“都安排好了,就不管我,想来外祖父不方便打外孙,准备回头去告我娘去,让我回家挨打,让我跑得和尚跑不了庙!”郁长霖嘴角抽了抽,却又忍不住看过去。……小脸还是那么臭。贺兰不禁笑道:“谁舍得打你?你又冤枉祖父了。”顺毅侯却愣了愣,听出他意有所指。思忖片刻,看向贺兰道:“那把他过到你母亲名下,如何?我看是你叔叔孩子太多,都不知道如何管了!”话音一落,众人全变了脸色。青衫少年猛地怔住,仿佛没了魂。贺兰泽不敢相信,又气又怕,全身发抖。贺兰反应很快,颔首认同道:“孙儿知道了,稍后就去请示母亲。”他知道祖父此举比他周到许多,若只是换个住处,贺兰衍仍是二房的人,今天这一出,贺兰泽无论怎样认错,心里势必怨恨于他,久而久之,恐生事端。这件事就这么解决了,临走前,顺毅侯又下令让贺兰泽闭门思过,反正一个月内就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了。管家带着哭哭啼啼的贺兰泽离开,侯爷几人的身影也很快消失在游廊尽头。假山后,只剩白昭华、贺兰和贺兰衍三人。白昭华道:“表哥,你快带着他去见舅母吧,我得回屋歇一会儿。”贺兰道:“我送你。”他摆摆手,正要走,又想起一件事,忙问贺兰:“刚刚渝王身边那个人是谁?”贺兰:“那人叫郁臻,虽不是官宦子弟,但你若遇到了,最好不要得罪他,宫中两年前的鬼疫,是他一夜平息的。”白昭华:“……哦。”都假名字了,怎么不叫郁假?可真是缺什么补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