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龙须,不可触也

刘希哲的出现,让武英殿的气氛沉寂了下来。

原本忙着交杯换盏的武将们,纷纷停下手中的酒杯,齐齐转头看向走道中间。

文臣看向刘希哲的眼神,就比较复杂了,有诧异和吃惊,也有讥讽和不屑。

朱橚所在的桌子上,所有皇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疑惑地互相看看。

“五哥?”

朱桢扯了扯朱橚的袖子,可他只得到一个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朱榑站在原地有点茫然地看看周围,小心地屏住呼吸,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大场面。

朱元璋的脸上,方才的喜色全部消散,只剩下几分阴沉。

“刘希哲。”

他之前从太子朱标的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是个倔脾气的御史。

不过朱元璋从未想到,他会在喜庆的皇子大婚上跳出来,公然反驳自己的旨意。

“陛下,刘希哲此人已然喝高了,还请陛下惩治他,让人把他拉出去醒酒。”

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刘伯温,还在尽力地为对方说话,让双方都有个台阶下。

然刘希哲只是五分醉,他跪在地上挥挥袖子。

“刘大人,下官是醉了,可若不是趁着酒醉,下官连这点忠言都不敢说!”

“你下去,让他说!咱倒要听听他的什么忠言!”

朱元璋冷冷的语气,让刘伯温背后不禁冷汗频出,此事显然不能善了。

他无奈的退后几步让开了走道,站在一旁看着。

刘希哲见状,用膝盖跪着上前几步,声泪俱下地说道。

“陛下啊,封王就藩不仅今日不可,明日不可,以后更不可啊!

封王戍边之策,不利于江山社稷,不利于黎民百姓,必生祸端啊!”

此言一出,最先眼神不善地是皇子这一桌。

原本宰相李善长已然和朱元璋商议好,日后的封王就藩之策,诸皇子无不在期望未来。

可刘希哲话中将他们几个,都当做了祸国殃民的存在,朱榑的脸上不由得多出几分怒气。

“你这腐儒!”

朱榑小声地骂了一句,若不是朱元璋就在旁边,他肯定要上前狠狠骂两句,说不得还要踹两脚。

朱橚只是把他往后拉了拉,让他安分一点,不要横生枝节。

假如朱元璋没有说出自己的旨意,假如这里不是皇子的大婚,刘希哲的话还能算劝谏。

然此刻跪在地上的刘希哲并未察觉,自己已然成为了自己最厌恶党争的牺牲品。

“此人为何会如此冲动?”

朱橚的心中不由得有点诧异,他和眼前的人打过几次交道。对方学识渊博,绝非什么朱榑口中的腐儒。

他环视四周,看到人群中胡惟庸的眼神,带着几分讥讽和不屑。

朱橚的心中一个咯噔,一切都按他的猜想发生着。

压抑怒气的朱元璋上前几步,低头看着刘希哲冷冷道。

“说,为什么不能封王戍边?”

刘希哲在龙威下,酒醉已然醒了一大半,可这个时候他退缩不得,拱手喊着。

“陛下,可还记得春秋五霸、战国七雄否?他们都是周天子分封的诸王,可结果如何?

秦夺九鼎,横扫六国,覆灭周朝!

汉时吴王刘濞打着请诛晁错,以清君侧,是为七王之乱!唐时玄宗在天下遍设藩镇,导致安史之乱,天下生灵为之倒悬!

若是藩,”

刘希哲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朱元璋所打断,他冷冷地说道。

“你是说咱的皇子们,以后都会像汉之七王、唐之安禄山之流,割裂疆土?”

这番话出口,朱棣等人怒目而视。

身为大明藩王,就藩乃是为国戍边,怎可掀起战乱?

文臣武将们纷纷低着头,不敢在这个时候冒头,原本想要劝说的御史们欲言又止。

“陛下啊!”,刘希哲的声调越发地高。

“臣饱览千古史书,便知藩王乃王朝之一大弊端!时间长了,藩王必定拥兵自重,割裂疆土!

历朝历代灭亡之缘由,大多不来自外面,而是内部!为此,臣不敢不进忠言。

还请您收回成命,不封王不就藩!”

灭亡二字出口,朱元璋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

“今日是咱皇子的大婚,尔之奸逆竟敢振振有词,离间天家亲情!

你是何居心!”

“陛下,臣只是一片忠心啊!”

朱元璋冷哼一声,从刘希哲的身边绕过去,向着外面走去。

诸皇子见状,纷纷冷眼瞥过跪着的刘希哲,跟上了朱元璋的背影。

李善长胡惟庸等大臣,纷纷快走几步赶上。

武英殿外,胡惟庸跟在朱元璋的右后方。

“陛下,刘希哲此獠咆哮于武英殿前,实在可恶!是否要将此獠交送刑部论罪?”

朱元璋的脚步为之一停,神色冰冷地说道。

“这种混账还送什么刑部!毛骧!”

旁边候命的毛骧上前拱手道。

“陛下,末将在!”

“去,把此獠带到都察院去,狠狠打上五十大板!让那群御史都出来看着,一个也不许告假!

尤其是刘伯温!”

“遵命,陛下!”

毛骧的脸上还有几分迟疑,到底怎么个打法?

直到胡惟庸临走时小声说了一句。

“陛下让你狠狠打,你照做就是。”

心领神会的毛骧,立刻带着人去武英殿走到带走了失魂落魄的刘希哲。

朱棣的大婚继续着。

最后的仪式在燕王府举行,朱橚等人得以从皇宫中离开,一起来到朱棣的新府邸。

为了表示对徐府的看重,燕王府在大婚前还加了半分规格。

朱棣设想中的假山和池塘,都由工部承办了。

“恭喜四哥!”

朱橚等皇子齐齐向着朱棣拱手说道。

志得意满的朱棣,已然忘记了武英殿前的那点小小的不快。

他拉着朱樉和朱棡,一本正经地说道:“二哥三哥今日都别急着走啊,今日我给你们准备了好酒!”

朱樉和朱棡闻言自然是欣喜,“好,今日咱兄弟就来个不醉不归!”

“不错,这里又不是皇宫,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老五愣着干什么,快坐过来!”

朱棡看见朱橚后,把他一把拉到了自己的旁边,“今天你四哥大婚,你小子可不能溜走啊!”

“好,三哥,今日一定奉陪!”,朱橚笑着躲过对方递来的酒碗。

“二哥,我们也要喝!”,朱桢和朱榑虽然年纪小一点,可迫不及待地坐在朱樉旁。

“好好好,算你们两个!”,朱樉端过来两个大大的酒碗,给自己的两个弟弟满上。

比起热闹喜庆的燕王府,都察院内就截然相反了。

禁卫手中的廷杖,从高空中不断落下。

原本还喊疼的刘希哲,渐渐没了声响,越打进气越少。可周围的御史,还被迫站在旁边观刑,很多人看着血肉模糊的后背,都不忍直视。

廷杖五十,到四十三下就戛然而止。

刘希哲今年,刚好四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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