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记医馆。
“你说说,这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怎么自己都不知道操点心呢?”
山羊胡的老大夫干巴巴的手指搭在吴忧的手腕上。看着她一口一口将现煎的药汁子咽下去。气不打一处来。说话间胡子一翘一翘的像要飞到天边去。
“寒气郁结,心急气短,夜间惊梦,不是都开了药,怎么还不如前些时候?”
吴忧摸摸鼻子没敢说。她忙起来有一顿没一顿的,有时候忘了吃了。
只得弱弱的辩解:“其实那药也吃了,也没什么用……”
老大夫把眼一瞪,山羊胡子翘起来:“是没什么用,我要让你天天多晒晒太阳,防着那些阴天下雨更深露重的。还有那晚上,凡是阴气重的时候都别出去。你倒是听了么?
“……没有。”
老大夫身边的小药童看着吴忧窘迫的样子,忍不住憋笑。只不过眼神一转看到她后面的那两尊门神,又飞速的收回了目光。
这漂亮的大哥看着就凶巴巴的样子。看着就不像是好说话的人,这小吴哥也太倒霉了些。不知怎样才招惹上了这样的人物。
“老胡……”
“年轻人,别总觉得大人们神神叨叨的。还是精力没那么多!要有敬畏之心!”
老胡大夫重重的哼了一声,下巴一扬:“你要是跟那俩似的看着就精血旺盛,气血亨通的,我还跟你说这些干什么?”guhu.org 完美小说网
老胡没理会无忧的暗示,接着道:“不过话说回来,你若能天天和这样的人处在一处,对你有好处,可以——”
“老胡!”
吴忧不得不出言打断他,怕他再说出什么话,惹怒了那两尊煞神。
“要不就照着之前那方子开吧,这次我一定好好喝药,晚上绝不再乱跑了!”
“算了吧,”老胡毫不客气耻笑道:“没见过你这上赶着买药的,拿回去了,药又不知道吃。早年间我就跟你嬷嬷说过。每日睡前一碗热牛乳,比什么都管用。你自己掰着指头数一数,你喝过几次?
“我那不是忙……”吴忧心虚气短道。
“热牛乳不喝,巴巴儿的买了药也不按顿吃。阴盛阳虚还敢大晚上跑出来。旁的不说,这一冬一夏你每每着凉伤风都多少次了?”
……有一个给你诊病从小看到大的大夫,的确好处多多,只有一样不好,倒像是对着上官似的,毕竟没那么自觉,未免底气不足。只好喏喏听着。
“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老大夫叹了口气:“我跟你说吧,你这样要治本。要么就以毒攻毒,多练练胆气,要么,就得找个阳气盛的给你镇着。实在不行你就去借把见过血的刀,放在家中。好歹镇镇邪祟。”
吴忧率先跳起来:“老胡你这可不行,看病呢又不是跳大神!
老头真是不乐意了:“废话!不是给你看病的,我跟你说这么多干嘛?多收你几两药钱不就完了吗?这么着,你啊,给这铺子投银子啊,先拿个百八十两过来。甭说开药了,你想不起来我吃,那药我让伙计煎好,让这孩子天天送去盯着你喝!看你躲不躲懒呢!
吴忧真是怕了他了。这倔老头脾气上来九头牛都拉不过来,回头再给她加黄连重了。更是无处说理,只好连连拱手告饶。
小童抿嘴忍着笑,自拿了方子去后堂抓药。吴忧在后面不忘喊:“再给我抓些山楂丸子!”
老头恨铁不成钢:“多少年了,还讹糖丸吃!你以为我这里是街上点心铺子,给你称个几斤包上来。回头我吩咐后头,再制山楂丸的时候都给我兑上黄连水,我看有人还把它当糖丸吃不成!”
简宁和红鹭站在一旁,闲极无聊看着街面,里面的动静倒是一丝儿不露的都听了去。倒也乐得看这场热闹。
“见外了啊,老胡。”吴忧赔笑道,讨好似的给他续了杯茶水。
“我不是见外,是真闹心。”胡大夫叹了口气。只见清秀的小脸上少见血色,气色发虚,显见是受惊还未回魂的样子。毕竟也算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知道根底的。本身打定主意,要给她好好吃一顿教训,又心软了。”
“我这里算是给你看不了,”老头摆摆手。“遇上名医你也去问问诊,老这样也不行。江南塞外,若有得空便多出去走走。兴许能遇到可以医治的呢?”
“噫!你不都说了吗?我本来也没什么事儿,就是胆子小些,容易受惊而已。吃些药就好了。”
吴忧低下头,落寞在眸中一闪而逝。再抬起来时又恢复了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话说回来,你不是新泡了枸杞酒吗?也给我灌点呗,我也尝个鲜儿~”
老头儿头也不抬:“枸杞酒没有。上回人送我那条蛇王泡的酒倒是还剩了一点儿,你要不要?若要,我把那蛇王连罐子一起给你,你往里倒点酒兑下就行了。”
他斜着吴忧:“阿恒,柜上拿那蛇——”
“我不要了!”
吴忧火烧屁股从椅子蹦起来,抢过不知所措的小童怀里药包,丢下银子落荒而逃。
此时夜帷已降。福宁街的夜市摊子也才将将出市。不过他既然已经回了家,也懒得再出去了。只好拿了铜壶烧水,按照以往的经验,须得热热的喝了才好,到时候出一身痛汗,再泡个澡才会舒坦。
吴忧掀开被褥,说时迟那时快。一条黑影猛的窜将出来。吴忧颈后寒毛根根竖竖起,几乎是下意识的把那东西握在手中,却猛然意识到自己抓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活物,因为那东西在她手中扭来扭去,极为有力。
当即“啊!”了一声。一下子蹦得老高,神鬼附身一般踢踢蹬蹬,只要把那东西赶快甩下来。几乎是连跑带喊的到了院子里。手臂都被她甩的快要脱臼了。
吴忧心口颤抖不已。喘着粗气极为小心的又往碰到那活物的手臂上看了一眼。这一瞧不打紧,半边身子都木了。那东西死死箍在她的手腕上,一动不动。
吴忧欲哭无泪。一道细巧的寒光一闪而过。只觉得手腕上一松,那东西掉了下来。吴忧当即双膝一软,跌倒在地。
“起来吧,无事了。”
桑榆看着她六神无主的样子。微微皱眉。他料到吴忧此番回去必生波折,可的确没有想到,那帮人的手脚会如此之快。
暗部的人戴着特制的手套将那东西收入盒中。
吴忧惊魂未定的蹲在地上喘气。她当时见桑榆过来,当真如天神降世一番。看他比亲爷爷都亲!
“你在此处,有危险的也不仅仅是你一人。所以……”
桑榆微微一顿。
吴忧紧紧抱住桑榆的小腿。柔软的布料辗转再手心,舒滑无比。
“大人,您那儿还缺狱卒么?”
……
诏狱内。
完全是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吴忧自知理亏,老老实实的坐在椅子上,低头抠着手指。
红鹭大马金刀的往她面前一坐。十二分的嫌弃:“你说说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弱的跟什么似的,能干什么。还不听话!若不是你执意要回去,公子也不必亲自跑这一趟,你知道我们公子每天有多少事儿么?”
吴忧弱弱的说:“我这不是也不想给你们添麻烦么?再说了,我很有用的,我会画像啊,你们公子不也是没说什么吗?我在这里看个门儿也是可以的吧?”
“看门……呵呵。”红鹭冷笑一声,下巴一扬,随意指着一个狱卒:“你来说。”
“回大人的话,小人家三代,都是吃这碗饭的。都是家传的手艺,也粗通些医术。无论大人有何吩咐,都能把大人的活干得漂亮。”
“瞧瞧,诏狱的值守须得身家清白,要么是正儿八经的顺利选拔选上来。要么便是父传子,子传孙。家传的手艺。你自己说说,你会哪样啊?”
吴忧老老实实道:“哪样都不会。”
红鹭:“……哼!”
想了想又不放心,又嘱咐道:“你小子最好给我老实点。别给我们家公子添麻烦,我会盯着你的。”
“我知道的。”
“那什么……”
红鹫不耐烦道:“又有什么事?”
“你们家公子去哪儿了?”
红鹫沉默了一下:“陛下召见进宫了。”
“这么晚也要去吗?”吴忧好奇的问,这么晚了不怕吵醒皇帝老儿么?
“你懂什么?”红鹭看了他一眼:“好好吃你的饭吧,这事跟你说不清楚。”
公子深夜的进宫,为了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谁也没料到那帮贼人胆子如此之大,可见求取圣珠之心多么迫切。可圣上的确是有急召。莫非是宫中有事?
可惜夏言被公子派出,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红鹭抬头望望天色,这么一番折腾下来,竟也晨光微熹了。”
扶光殿。
八角铜鼎龙首熏香炉中,缓缓的漫出丝丝缕缕沉静的香气。
“这么说,你是笃定动手的人必是北漠无疑?”
“只是猜测。”桑榆冷静道:“不仅如此,怕还有狗急跳墙之嫌。只是不知他们如此迫切寻找圣珠何用。况且还有这个……”
简宁把盒子呈上。里面赫然盘着一条通体黑红的玄铁样物。
“这是赤蛟……”昭帝微微动容:“北漠王庭已经消失殆尽,怎会还有赤蛟现世?”
桑榆不以为意:“圣珠都出现了,赤蛟现世也并不稀奇。只是麒麟卫的档案中曾有记载,这赤蛟似蛇非蛇,是剧毒之物。长成之日,便会头生双角,腹下生爪,化而成龙。是北漠国主的象征。
所以一直有传言说,赤蛟和圣珠乃是应运而生,共为祭祀神殿的圣物。
据说赤蛟颇有灵性,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此时局势下,这东西突然出现在我国朝皇城,到底是巧合还是人为,倒也难说。”
后半句他没明说,但皇帝与他心知肚明。若是北漠的人拿来试探那个体内有圣珠的孩子,那此举便已经成功了。
赤蛟乃是剧毒之物。未蜕皮之前,寻常人哪怕是沾了便会皮肤溃烂乃至衰竭而死。其血液鳞片,更不必言说。那孩子却安然无恙,可见羁绊颇深。
若说圣珠是伴随着国朝湮灭而泯然于世,那北漠圣物赤蛟,从上一代北漠国主贺兰氏在位时便没有现世。加之国主残暴,人心尽失,所以当时即便是在大魏也有传言。说北漠不再得上天眷顾,天下气韵皆尽归拢大魏之言。
昭帝苦笑:“朕也没想到这世上再出现第二颗圣珠。也不知对你会有何影响。罢了,若有什么,一定要及时上禀。那个孩子,务必安置妥当。这些时日,还是不要让她在京城露面了。
“臣正有此意。”桑榆安然道:“京畿重地,不能由他们肆意妄为。北漠那边的动向我们一直派人盯着。只是北漠的王城旧都早就成了避之不及的禁地,连他们自己都知之甚少。咱们的人自然也难以打探。”
“那就传信给谢钰,让他在开阳城多留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