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提别的吗?
“没有了。”祝灵胭轻声道,“多谢熙嫔娘娘关照,也谢谢元宵姑娘跑这一趟。”
人家一片好意,她不能真的一点儿不客气。
元宵看着身前,眼里不免失望。这样软弱的性子,真的能重获荣宠吗?怕是不仅获得不了荣宠,连性命也——
“好。”她说,“既如此,祝美人好好休息。”
站起身,就要走了。
“元宵姑娘慢走。”屋里的美人们开口相送。
“元宵姐姐,我送你。”小宫女们慌忙上前,簇拥着元宵离开。
祝灵胭后知后觉,她仿佛应该接着索要才是。
这会儿再说还来得及吗?
“……元宵姑娘慢走。”
元宵可能听见了,也可能没听见,总之没回头。
两位美人落在后面,即将迈出门槛时,回头冲祝灵胭不屑一声,才抬脚出去了。
“好了好了,看到你们圆润的鼻孔了。”祝灵胭心说。
慢慢坐回去。
这时,一个小宫女进来,一手捞起一盏灯,哼了一声,抬脚就走。
祝灵胭:“……啊。”
有点小气了。
少了两盏灯,屋子里重新昏暗下来。
祝灵胭觉得有点冷,想再出门赏景,又有点懒,慢吞吞起身,爬上了床。
约莫过了两刻钟,两个小宫女抱着两床被子,进了屋子:“元宵姐姐让我们送来的。”
将被子往床上一放,就走了。
怎么说呢?祝灵胭太没出息了。元宵都不想借娘娘的名头施恩,免得这寒酸堕了娘娘的名头。
因此,小宫女送被子时,用的是元宵的名义。
祝灵胭丝毫不介意,谢过一声后,就扒拉过一床被子,铺在最上层。
余下那一床,给可怜孩子小豆子留着。
有了被子,就暖和起来了。祝灵胭没事做,躺在床上数羊。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亮着灯的几间屋子。
“瞧她那没出息的样儿。”孙美人坐在窗边,白皙脂润的手掌拍在桌上,气呼呼地道。
“两床被子,她怎么说得出口?”于美人坐在榻上,一张圆脸儿满是不可思议。
“暴殄天物,简直暴殄天物!”胡美人气得在屋里走来走去,脚步咚咚响。
“我听在耳朵里都觉丢人。”陈美人跟胡美人在一处说话,此刻揉着耳朵抱怨。
几位美人的想法是一致的,那就是祝灵胭生着那么漂亮的一张脸,白瞎了!
皇上是个不好女色的,每个月进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她们这些人见都见不到皇上,更别提搏前程了。
可祝灵胭呢?皇上见过她三次!
这是多么无上的荣耀,多叫人羡慕嫉妒的荣宠?但凡她有点脑子,必然前途无量!
可她呢?扶不上墙的玩意儿,活该落得这下场!
若她一路高升,大家会羡慕,会嫉妒。但她混成这样,又让人恨她不争气。
祝灵胭不知道别人这么想她。
有了元宵姑娘赞助的棉被,她暖和多了,渐渐困意袭来。
“祝美人在何处?”
庭院里响起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又是谁啊?祝灵胭从困意中睁眼,慢慢坐起来。
听着外面有人惊呼:“呀,是无伤姐姐!”
无伤?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
祝灵胭一个骨碌坐直了,激动的心肝砰砰跳,是盈盈让她来的吗?是不是盈盈也穿来了?
“祝美人住哪间屋子?”只听年轻柔和的口吻说道。
“这边,这边。”
细碎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夜里响起。
脚步声越来越近,逼近门口,很快一道沉静秀丽的身影映入视野。
“下去吧。”无伤姑娘侧脸,对身旁道。
那小宫女往屋里看了看,有些不甘心地退下了。
今儿刮的什么风啊?一个两个的,都来找祝美人。
祝灵胭坐在床上,身体绷直,两手揪着被单,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站在屋里的,皇后身边的大宫女。
心脏扑通扑通。
血管里唰唰唰,都是激荡的冲刷声。
如果盈盈也穿来了,那她就不怕了啊!
“祝美人。”只听沉静的女声响起,“娘娘让我问您,‘有朋自远方来’,下一句是什么?”
啊?祝灵胭神情一呆。
读过书的人都知道,下一句是“不亦乐乎”。
这个朝代是有《论语》的,或者说大部分的架空世界都不会少了《论语》这种圣人著作。
“虽远必诛?”她想了想,试探道。
无伤沉静的脸庞上,微微扭曲一下,点点头,又问道:“少小离家老大回。下一句是什么?”
“……安能辨我是雄雌?”
下一句的正确诗句是“乡音无改鬓毛衰”。
但,皇后没必要考她这个。能进宫的女子,都是腹有诗书的,不会答不出来。
那么让人来问她的用意……
无伤的嘴角抽了抽,眼神有一瞬间的无语,但她还记得主子的吩咐,继续问道:“危楼高百尺。”
这次祝灵胭很熟了,甚至有些激动,答道:“一跳解千愁!”
是盈盈!
不会错了,一定是盈盈也穿来了!
面对她堪称灼灼的目光,无伤快要克制不住面部抽动,视线偏移少许:“祝美人歇息吧。”
说完,转身走了。
“无伤姑娘慢走。”祝灵胭坐在床上,伸长脖子,目送她离去,“替我向娘娘问好!”
呜呜呜。
哇哇哇。
盈盈也穿来了!
祝灵胭忍不住咧嘴,开心傻笑起来。
她跟闺蜜是大学室友,当初闺蜜缺个拎包的,而她缺个老大,两人一拍即合。
后来毕业了,闺蜜不放心她一个人,还特意跑到她工作的城市,陪了她好一阵子。
再后来,她攒了点钱,就辞职开网店了。盈盈见她天天宅家里,皮肤像吸血鬼一样苍白,就把她拉出去旅游。
嗯,然后她们一起穿了。
“幸好。”祝灵胭松了口气。
盈盈穿的是皇后,而不是倒霉的小妃嫔、小宫女之类的角色,否则祝灵胭要内疚死。
至于她自己,无所谓了。
怎么活不是活。
“主子。”这时,一道身影进了屋子,是小豆子回来了。
祝灵胭问他:“怎么样?换到东西没有?”
“换到了。”小豆子回答,声音平稳含笑,“主子喝不喝水?奴才带了一壶热水回来。”
说着,将手里提着的水壶放在桌上。
祝灵胭转着脖子看他,说道:“你把脸转过来。”
小豆子倒水的动作一顿,然后慢慢将身体转过来些。
“再转过来。”
小豆子没听话,反而把脸垂下去了:“奴才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不碍事。”
屋里光线昏暗。
十六七岁的男孩子,生得单薄瘦削,一张秀丽白净的脸庞低垂着,大半埋在阴影里。
祝灵胭不觉攥紧了被面。
这是个活人,不是纸片人。
她有点紧张:“是摔的吗?”她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很平静,“不是被人欺负了?”
小豆子低着头,摇了摇:“是奴才自己摔的。”
祝灵胭看着他,纱帽和昏暗吞噬了他大半的脸容,只露出小半边白净的侧脸,安静恭顺地立着。
“好吧。”祝灵胭道。
她现在是个被贬的美人,给他出不了头。
盈盈那边怎样,还不明朗。
“我给主子倒水。”见她不追问了,小豆子便弯腰倒水。
祝灵胭接过茶杯时,才发现他指背上也有伤痕,不像是摔伤,倒像是……
像有人用脚踩在他的手上,狠狠碾过。
祝灵胭一只手仿佛触电般,不自觉痉挛起来。她低下头,换了只手拿杯子,小口喝起来。
“元宵姑娘送来两床被子。”她示意床角,“我留了一床,另一床你拿去吧。”
小豆子立时看去,惊讶说道:“元宵姐姐来了?是熙嫔娘娘让她来看主子吗?”
他有些高兴。如果主子能被熙嫔娘娘照拂,日子就会好过多了。
“嗯。”祝灵胭没多解释,熙嫔可能看不上她。
熙嫔如果瞧得上她,不会只让人送来两床被子。
但她这里,也没什么让人瞧得上的就是了。熙嫔能让人给她送两床被子,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已经很好心了。
“熙嫔娘娘是好人。”小豆子感激道,随即摇摇头,“主子留着吧,奴才那里有被子。”
他跟流云宫里的其他小太监们一起住,跟他的主子一样,是硬生生插进来的,会被其他人欢迎吗?
“拿去吧。”祝灵胭说,“别让我说第二遍。”
小豆子微怔,视线在她脸上停留,随即低下头:“是,奴才多谢主子体贴。”
抱了被子,出去了。
吃完喝完,祝灵胭这里就不用伺候了。
她毕竟是个女子,小豆子就算是小太监,也不合适。
接待了两拨来客后,时间已是晚了。祝灵胭躺在床上,没数几只羊,就睡着了。
星光隐去,银月西沉。
乳光一般的明亮取代了昏昏夜色,沉寂的皇宫开始醒来。
宫人们匆匆又安静的脚步声,踩碎了最后的属于夜的气息。
终于,天光大亮。
皇后娘娘穿戴完毕,金玉满身,珠翠满冠,迈着庄重华贵的步子,扶着宫女的手,款款走出来。
面上带着如常的微笑,又似乎这微笑有哪里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