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皱皱巴巴的脸很快便涨红,奈何嘴巴依旧紧紧闭着，并没有要回答上珊千的意思。
“放开我师父！”
少年肖栗见状抬步便要往这边赶来。
“滚远些。”上珊千冰凉的目光转到少年身上，“小心散架,姐姐我下手可没有轻重。”
少年一僵,无措地看向老道士。
三人僵持之际,却听寨子深处一声爆响。
“砰！”
连石桥这边的土地都开始颤抖起来。
上珊千脸色一变,将老道士甩在地上,身形化作一道流光直奔异响之处。
老道士心有余悸地瘫坐在地上,手指抚过被上珊千掐过的地方，目光变幻不定。
“师父。”
肖栗走上前来，将老道扶起,“你没事吧？”
老道士不说话，单是用那双浑浊的眸子看着他，许是月色太亮，眸子中泛起了浅薄的光泽。
良久，老道士重重地拍了拍肖栗的肩膀。
“你怕不怕？”
肖栗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有什么怕的呢，我能来这世上走一遭已是幸事，不是么师父。”
“好！”
老道士的目光飘向前方星星点点的橘色灯光中，衰老的脸上浮现出坚毅的神色,“那我们走。”
寨子中。
裴悠悠满身狼狈的伤痕，重重坠在街道上,咽下涌上喉咙的血,她看向半空中的厉鬼。
是一头熟子阶段的识种。
从她脱离幻境那一刻起便与她缠斗到一起，实力强劲,且身上的血腥味很浓,精神亢奋。
裴悠悠本就是个半吊子,作为识种她没吃过人，战斗力自然低下，作为人类她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玄师，连最起码的强健体魄都没有。
方才与这识种纠缠了几招，很快便败下阵来。
“弱，”漂浮在半空中的识种三十多岁的男人模样，半长的头发全部竖立起来，整个身体遍布隆起的肌肉，“太弱了。”
裴悠悠不甘心地要站起身，却发现自己的小腿在刚刚剧烈的撞击中已然歪折成恐怖的形状，恢复很容易，但在这战场上，一分一秒都耽误不起。
更遑论这鬼物本就比她厉害。
绝望涌上心头，裴悠悠抬起头，看向那个漂浮在屋檐上方的流光球体，或浅或浓的黄色光芒依附在巨大的玻璃球上，里头满是颤颤悠悠的液体。
而林春池和师文，静静浮在液体中，双眼紧闭，像是睡着了一般。
方才她便是从那球体中挣扎出来的，想来是那幻境的束缚，可她不明白。
连她这个半吊子都能挣脱的幻境，林春池和师文这两个战斗系玄师怎么反倒没一点动静。
甚至都没有一丝要醒来的迹象。
“零一，这个好像是我们的同类。”
正思考着的裴悠悠突然耳边一寒，紧接着一道滑腻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就贴在她的身后，刺骨的阴气压在她的肩膀上，泛起顿顿地疼。
“同类？”天上的男人睁大了眼睛，“同类他妈的来搞我们？”
“呵，”裴悠悠僵硬的肩膀后，那声音轻笑，“谁知道呢？”
怕不是要折在这？
裴悠悠心生凄凉，前有狼后有虎的她甚至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让他们知道了所谓的‘同类’被封印在一个蝼蚁般的人类体内...
吃掉都算轻的。
“嗯？”
半空中的男人一怔，漆黑的眸子望向远处，“又是哪里冒出来的鬼？阴气这么强？”
裴悠悠两眼一翻，彻底躺平。
“难道是姬梧找来的帮手？”
那滑腻的声音说道。
话音未落，自街道尽头爆发出浓郁的鬼气，黑色雾气以迅雷之速卷来，整条街道皆被其笼罩起来，连路上的行人也纷纷停下脚步，脸上尽是迷茫。
裴悠悠见这两头鬼都看呆了，一时好奇也扭过头去看。
只见那骇人的黑色雾气中，缓缓伸展出九条长达数十米的尾巴，一双澄黄的眸子突然睁开，竟是一只完全由鬼气凝结而成的巨型九尾狐。
它慢慢从黑雾中走出来，每靠近一点裴悠悠便觉得脸上的皮肤更疼了一分。
像是千万把小刀极速掠过。
“卧槽，好帅的出场方式。”
零一张大了嘴巴，全然没有一丝紧张的情绪，像是在观看一场分外华丽的出场秀。
终于，九尾狐来到众人面前，黑雾被风刮的向两边散去，这才叫人看清楚，它身前还有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
上珊千！
裴悠悠已经呆滞的眼睛中猛然爆发出光芒。
上珊千从口中呼出一团烟雾，静静站在街道中央，站在那庞大的鬼狐身前，与九尾狐相比她的身形要单薄许多，但却毫不影响那狂放的气场。
“放人。”
上珊千淡淡地说。
“嗯...”空中的厉鬼径直坠向地面，稳住身形后微微弯下腰，“大人是想要这口粮食？”
口粮裴悠悠两眼泪汪汪，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上珊千挑起眉梢，“是啊。”
“零二，放人。”
男人十分干脆，青白的脸上露出讨好的笑意。
接过裴悠悠几近瘫软的身子，上珊千夹烟的手又指了指天上的玻璃球，“那两个呢？”
“大人，她们是姬梧大人预定的口粮。”
零一打心眼里将面前这个强大的九尾鬼狐当做自己人，言语恭敬不说，回起话来也是十分诚恳。
“姬梧？”上珊千看向裴悠悠，却见她也是摇摇头表示不清楚，便将烟头往地上乖乖蹲着的零二头上一摔，“别说这两个瘦了吧唧的人类，让老娘饿急了，姬梧也得卸下条胳膊赔罪。”
此言一出，零一零二皆是倒吸一口冷气，充满智慧的眸子里惊疑万分，思量片刻后，零一将腰弯得更低了，闷声说道：
“她们眼下被困在幻境中，除非姬梧大人亲至，否则谁也拿不出来。”
上珊千凉凉地瞥了眼天上飘着的两人，低声嘟囔了一句麻烦。
下一刻，九尾鬼狐猛地仰天长啸，身形化电凶狠地扑向零一零二，上珊千生前作为狐妖，又在酆司身旁呆了那么久，就连阴气都不同寻常。
零一零二看着滔天巨浪般翻滚而来的鬼气，大惊失色，“大人不至于啊，为了口吃的真不至于！”
可上珊千已经没有闲情逸致陪他们过家家，脚下轻点，呼吸间便冲进了那庞大的九尾鬼狐身体里，黑雾笼罩下，鬼狐似乎被注入了灵魂，速度更上一层楼，与两头厉鬼悍然相撞。
冲天鬼气顿起，厚重的黑雾中不时传来厉鬼的惨叫，那叫声随风飘出了几里地远，闻者无不心惊。
裴悠悠将自己缩在一个竹篓里，不想却看见街道附近的行人正向此处一点点汇聚而来。
他们脸上肌肉抽动，有的连走路都不利索，瞪着满是红血丝的恐怖眼睛，完全不顾这里骇人的阴气，飞蛾扑火般涌来。
初时还有秩序，可随着声音越来越响，被吸引来的人越来越多，人挤人，很快便出现了被绊倒踩扁的人。
裴悠悠一把掀开竹篓，站在不断涌来的村民前面，张开双臂，阴气拖拽起一件件重物，有桌子，还有大米和土豆袋，扑通扑通地摞在街道上。
没办法，上珊千明显是没有功夫来管，里头那两只熟子阶段的识种更不会在乎这些人类的性命。
厉鬼动起手来分外残酷，必然殃及无辜。
向这边凑来的人群好歹是被挡住了，但后面不断有新加入的村民，坚持不了太久。
裴悠悠将目光投在黑雾上，一咬牙便要冲进去，想要快点结束战局。
不想就在此时，村民突然齐齐陷入静止。
裴悠悠一愣，只见天空上头游走的细线忽地清晰起来，且每一个都准确地链接在一个村民头顶，不肖片刻，那透明的线便染成了红色。
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怪物，正用自己纤细的触手从村民身上汲取血液一般。
裴悠悠想也不想一个手刀砍过去，诡异的是她的手掌依然触碰不到那些细线。
前一秒还活生生的人，现在变成了一堆毫无生气的木偶，直愣愣地僵硬着。
“大爷！”裴悠悠抓过一个最前边的大爷肩膀，“大爷你能听见我说话么？”
老人像是蜡像般一动不动。
裴悠悠心下焦急，现在情况是越来越离谱了，可清醒的只有她和上珊千。
在今夜之前，若是有谁告诉裴悠悠需要她来保护师文和林春池，她怕是要笑掉大牙。
可现实永远不会告诉你什么叫残酷的底线。
裴悠悠放开老人的肩膀，正要转身，却见所有村民不知何时齐齐长大了嘴巴。
舌头依旧稳稳躺在口中，却有千百个声音从人群中响起，有男有女，有老有幼，说出的话却分毫不差。
“远来即是客，是姬梧招待不周。”
话音刚落，黑雾散去。
上珊千将两头奄奄一息的厉鬼扔在地上，擦去嘴角殷出的血丝，冰冷的目光却看向了远处半山腰的小庙。
“姐姐我就住这里，连邻居都认不出来，真是没礼貌。”
千百道声音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说你是客便是给你三分薄面，这面子，你要是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