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
卓一凡惨叫一声,然后骂骂咧咧的站起身来,揉着青紫色的额头抱怨道:
“你们怎么不拉着我点?”
青衫学子们隐隐作笑。
但他们都是风度翩翩的君子,不是笑出声的。
“咳咳……”许怀旧面无表情的咳嗽一声。
卓一凡回头一瞧,这才发现偶像站在自己面前,顿时心里就有些橘麻麦皮不知当桨不当桨。
他连忙背过身,望向同窗好友们,游离的眼神似乎在问:我偶像来了,你们怎么不告诉我?
还害得我摔了一跤,在偶像面前丢脸丢大发了。
卓一凡赶紧整理了一下被拉扯乱的衣衫,这才回头,面带微笑,轻轻一揖:
“后学晚辈卓一凡,拜见许探花。”
许怀旧深深感觉到了自己在国子监的分量。
就在这时,听到许探花来了的消息的国子监博士、司业、学政、教授……等联袂而来。
同时轻轻一揖:“见过许探花。”
许怀旧微微颔首,道:
“许某年纪尚浅,又无功名在身,诸位不用行此大礼!”
国子监的老师们纷纷摇头:
“圣人云:闻道有先后。许探花与胡先生是同期入朝为官,无论如何,也是我等的前辈。”
本来就是象征性的谦虚一下,既然大家如此推崇,许怀旧也不在多言,望向铁杆粉丝,亲切的问道:
“卓老弟在国子监闹出这番动静,是要作甚?”
一提到这个,卓一凡就热血上头。
他对天行了个抱拳礼,然后壮志豪情道:
“大夏风雨飘摇,胡先生率监生慷慨赴死,何其壮哉!”
“卓某本也是其中一人,只因饮酒过度,耽误了时辰。”
“如今清醒几分,理当追随胡先生的脚步,为唤醒天下人而舍生取义。”
这世上还真有人上赶着送人头啊!
许怀旧没好气道:
“胡祭酒等人已经走远了,你现在去也追不上了。”
卓一凡朗声道:
“无妨,学生相信先生英魂会在那边等我的。”
许怀旧心说你找得到那边的路吗?
却是唉声叹息道:
“卓老弟有此豪情已无愧读书人之称,若是之前你随着胡祭酒抹脖子自尽,倒也罢了。如今事情已过,你再去送一颗人头,又能怎样?”
卓一凡理直气壮道:
“至少天下人会记住卓一凡这个名字。”
许怀旧摇摇头,笑道:
“不,天下人只会觉得读书人都是傻子。”
“需知月盈则亏,水满则溢。”
“胡祭酒等人慷慨赴死,天下人已经感受到了大夏读书人的风骨,这盆水已经满了。”
“你若再来一遭,这盆水就会溢出来,届时天下人只会觉得读书人除了送死什么也做不了。”
“试问,以后还有多少人愿意将让自己后代读书?”
“卓老弟,难道想要断送大夏文脉传承?”
听到此处,卓一凡脸色铁青。
“我……我不是,我没有……”
许怀旧强调道:
“也许你不是这么想的,但你做的蠢事就是这个意思。”
卓一凡仿佛是听懂了,颓然瘫坐在地上,叫嚷道:
“那我该怎么办?胡先生他们都死了,难道我卓一凡要苟且偷生吗?我卓一凡不愿做那贪生怕死之辈!”
许怀旧感慨道:
“活着有什么不好呢?”
“如今大夏时局动荡,匡扶社稷,造福百姓,这才是读书人的责任。”
“读书不是为了让你送死的。”
“你想青史留名,那就留着你的有用之躯,做点有用之事。”
听完许探花这番话,卓一凡如醍醐灌顶。
他感觉自己又行了。
昂首挺胸的站了起来,再次对着许怀旧深深一揖:
“许探花说得极是,是卓某糊涂,格局小了。”
许探花心说你这格局不是一丁点的小。
年纪轻轻,不思进取就算了,勾栏里的花魁娘子都睡过了吗?
咱们读书人不但要匡扶社稷、造福百姓,还要经常去勾栏赠精扶贫,才对得起这七尺男儿身!
收回心神,许怀旧郑重的问道:
“现在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吗?”
卓一凡沉吟片刻,酝酿出了一个口号:
“立志成才,无所畏惧。报效大夏,无所保留。”
刚才许怀旧的那番话不但点醒了卓一凡,也刺激到了那些监生们。
他们纷纷举起骄傲的拳头,呐喊道:
“立志成才,无所畏惧。报效大夏,无所保留。”
许怀旧看着这些意气风发的少年们,不禁想起儿时宣誓加入共青团的誓词,虽然记不大清了,但这份热血劲儿却是差不多的。
可惜,越长大,越没了这份意气。
此刻竟有些热泪盈眶的感觉,和想要去跟西厂不死不休的冲动!
“我大抵是病了!”
许怀旧无奈一笑,捏了捏鼻根,在高昂的口号声中骑上了小毛驴。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那一人一驴,随着念诗声,渐行渐远。
…………
西厂。
“厂公,国子监监生卓一凡因醉酒未能与胡曾谙等人一同赴死,今日醒来后,本想着来厂公您面前自尽,但被许探花劝了回去……”
青衣宦官陈晖小心翼翼的汇报着国子监那边的情报。
“国子监那群榆木疙瘩许探花都能劝得动,看来许探花在这些学子心中颇有声望啊!”田化雨浑不在意的笑了笑。
“许探花在景华十年的时候便名满天下,沉淀了十二年,如今一首《水调歌头》更是名扬四海,天下学子都纷纷视其为榜样。前些日子顾言被杀一案,大理寺少卿到教坊司对许探花进行问询过后,许探花殴打师师姑娘的事迹传扬开来,引来不少人跟风,京城皮鞭藤条生意以及勾栏生意都格外火爆。”
“对了,许探花离开国子监前还做了一首诗,叫《过零丁洋》,好像是赠给胡曾谙及那二十八名监生的。”
说到这里,青衣宦官顿了顿,声音低沉阴柔道:
“厂公,那些书生向来跟我们西厂势不两立,今日卓一凡还大喊口号‘立志成才,无所畏惧。报效大夏,无所保留’,何不如趁着胡曾谙一事的风波尚未完全过去,废了整个国子监?”
他不敢提许探花,因为那是厂公严令不能动的人。
田化雨冷冷的看了干儿子一眼。
陈晖迅速跪下,不敢再发一言。
“起来吧。”
田化雨微微抬手,道:
“国子监那群酸儒咱家确实讨厌,但咱家也欣赏他们的风骨。”
“立志成才、报效大夏,和咱家的初衷并不冲突,记住朝廷要想经久不衰,读书人必不可缺。”
“若无必要,不可动任何一个读书人。”
陈晖连忙点头:“是!”
田化雨手指轻轻敲击着额头,思忖道:
“上次寿宴咱家走得匆忙,没能与许探花说上话,实乃一大憾事。”
“你去许宅下个帖子,就说咱家念及故人,请他明日进宫下棋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