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 「真」
时间。
教授威廉·莫里亚, 远在伦敦罗切斯特街救济站发生的爆炸事件。浓重的烟雾笼罩着现场,时不时窜表中汹涌迸发而出的岩浆纹路。
,这是灾难的符号。
然而对威廉·莫里亚蒂来说, 这是一个成功的信号。
早在半年开始, 威廉·莫里亚蒂就开始注意到伦敦市失踪案件的增加。
然而, 这并不是突然间由于伦敦市内的人口密度, 社会经济状况、或者公共健康和教育系统等因素发生巨大变化造成的。
伦敦表面平和的日子依旧日复一日。
于是, 威廉·莫里亚蒂首先考虑到警力和执法水平的问题。经过详细的调查, 威廉·莫里亚蒂注意到苏格兰场执法机构中的乔森警探是其中的罪魁祸首。他主要负责刑侦案和失踪案。他的业绩在过去十年里节节攀升,成为如今备受瞩目的警探之一。
然而,现实却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乔森警探与伦敦市的黑暗面都有联系。他利用拥有犯罪记录的市民作为自己的线人, 以便提升自己的业绩。随着控制欲的膨胀,他开始通过剥夺人们的生命来满足自己这种扭曲的成就感和优越感。乔森不仅在幕后操纵犯罪, 还亲自行动,在伦敦市区有自己的「牧场」,专门来处理那些自己挑中的受害者。
这些受害者的特征非常明显, 大部分都是社会的边缘人群。他们就算消失也没有人去过问。利用这层社会心理, 乔森对这些受到生活压迫的市民实施暴行,而这群可怜的市民甚至连求救的地方也没有。
然而, 乔森警探毕竟是专业警察,不管是抹除犯罪过程中会出现的纰漏, 还是准备犯罪行动背后的心理动机——虐杀的表面上还套着一层「谋取那些人福利金」的求利心理,来掩盖自己犯罪的变态欲望,他都做得无可挑剔。
毕竟变态杀人狂的标签会直接让法庭陪审团们产生负面印象。与此同时, 辩护律师给他们辩护的余地很小,而为求利而杀人,那么辩护律师有很多发挥的空间。
对他来说, 最大的忧患在于「背叛」。
为了让自己手下的人更加听话,乔森不仅抓住他们的把柄,还让他们亲自参与犯罪。若有出现违背他设下的规则的人,那人就会成为他们下一个残害的对象。因此,没有人敢去反抗,甚至有人宁愿觉得待在监狱,也好过被乔森控制。
这些消息情报的的获取,都是通过非法渠道得到的,放在苏格兰场里面会掀起轩然大波,但根据法律和程序,这些证据可能不会被采用。
此外,苏格兰场为了自己本身的名声,哪怕会处理这个案子,也会隐蔽处理,那么处罚乔森警探的力度恐怕并不会想象中那么有力。
更别说,乔森警探手头里面有的是替死鬼。
考虑到最坏的情况,威廉·莫里亚蒂认为单靠常规手段,是难以完全制服乔森警探。
于是,他这么对自己的团队说道:“要运用市民舆论的压力,迫使苏格兰场正视这个问题。”
他要制造一起以救济站为中心的爆炸。
炸丨药是威廉·莫里亚蒂特别设置的。
爆炸范围在他的控制之内,主要的效果在于爆破与燃烧。
事情交给了塞巴斯丁·莫兰去做。
莫兰是威廉·莫里亚蒂的心腹,阶级为少校。在参与阿富汗战争中,担任的是孟加拉第一工兵队队长,然而因为被国家政府高层出卖,小队里面只有他一人存活到最后,而军方却不知情。现在的他是伦敦里活着的“幽灵”。
这件事情交给他之余,威廉·莫里亚蒂担心这件事处理效果,让自己的亲弟弟路易斯负责扫尾。
现在如他所见的,救济站大火已经走入所有伦敦市民的眼睛里面。
这就意味着他计划中的一环是成功的。
然而路易斯和莫兰回来的时候,威廉察觉到两个人进屋子之前神情有些异样。等他们对上自己的时候,两人又恢复一贯的轻松自在的神态,但威廉更加确定他们现在有所隐瞒。
威廉并没有试探自己同伴的偏好。
他们整个团队,包括现在在伦敦担任陆军中校的兄长在内,彼此了解透彻,也是能够互相为彼此豁出命。
这种互相尊重并不需要试探。
“在救济站遇到了什么事情了吗?”
莫兰和路易斯两个人还没有来得及像进屋前约定的那样,假装无事发生,正常打招呼,但是他们还没有开口,他们就已经被威廉洞察了他们的情绪。两人交换了一瞥,最后由路易斯开口。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接下来的话不得不让路易斯谨慎而烦恼。
他担心自己的失误会让哥哥失望。哪怕他知道威廉不会因为一次失误而直接否定他,可是路易斯仍然无法摆脱这种负面情绪的纠缠。
威廉接过话茬,神态沉着地说道:“是的,在新闻上看到结果了。你们辛苦了。”
路易斯嘴唇轻轻地抿了一下。
莫兰见状,原本想要为他发言,但最终还是由路易斯开口了,“哥,我们在执行的任务的时候,被一个人目击了。就在我们在救济站对面按下引爆器的时候,似乎有人注意到了我们的行动。”
威廉的眉头微微皱起。
莫兰和路易斯不应该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再来,他们藏身的地方也是威廉深思熟虑,精心安排的,而引爆器更不是狙击枪。即使有人从窗边看到,也不应该有人怀疑到他们头上。
路易斯的话让威廉感到匪夷所思。
路易斯和莫兰两个人一路回去的时候,都觉得那个路人是没有理由可以看到他们作案的过程的。这任谁进行解释,都无法理解。可是逻辑说得通,而他们的直觉却并不是这么说的。
路易斯和莫兰的第一感觉都是那人看到了。
只是从窗口的位置望上一眼,就把他们的想法看透的,这种可怕的直觉。
莫兰说出这话的时候,威廉并不认为是他们过度精神紧张,而过度忧虑。
莫兰参过军,打过战,无数次逃过死劫,都是靠着他求生的直觉本能。
因此莫兰这么说的时候,威廉能理解他内心真实的担忧,也跟着陷入了沉思。
路易斯继续补充道:“对方看到我们之后,我们其实怕身份暴露,按下了引爆器,结果对方却从原来的位置往后退了一大步。这也是我们猜他其实知道我们在做什么的原因。如果他不知道的话,他为什么往后退,而且是一跨步。”
威廉皱眉,试图从常识和经验里面得出结论:「什么样的情况让一个人看到窗口并立的两个人之后,会下意识往原来的路退一大步,且正好躲过爆炸?」
“哥,爆炸范围是能算出来的吗?”路易斯询问道。
“瓦格纳公式的理论模型在特定的环境里面可以算出爆炸范围。如果那人知道有炸丨弹的存在,他又是专业的□□专家的话,要更精确地算出来也并不是难事。可如果是临时进行计算的话,这会有很大的计算量。”
威廉已经明白两人的顾虑,说道:“你们担心那个人会到苏格兰场告发你们吗?”
莫兰和路易斯都是有这个顾虑。
他们之所以没有急着对那个人行动,一是没有机会,二是他们已经动过一次手了。冷静下来之后,莫兰和路易斯都顾虑他只是个无辜的路人。
不管如何,他们还是多做了一件额外的事。
两人暗中跟踪他,走进苏格兰场了。
要扪心自问的话,莫兰和路易斯两人都暗中怀有杀意,甚至可以说是杀心汹汹。
两人其实是不怕自己会被调查的,但是他们就怕自己哪一步没有算清楚,只是一点点失误就连累了威廉,让他暴露在人前。若是因为这个意外的人物毁了威廉从少年时期就开始筹备的计划,莫兰和路易斯万死难辞其咎。
然而,意外的是,这个人是初来乍到的留学生。
也正是这一点,他既没有策划爆炸的时间,也没有策划的动机。
在苏格兰场时,路易斯还从记录中找出了对方的身份,中文名为XUE HE,有个临时的英文名叫做兰尼。他就读的专业刚好是威廉所在学院的数学系。听说来苏格兰场之前,这个人还被骗过房租,似乎头脑并不聪明。
这与他们想象中的那个路人对不上。
莫兰和路易斯两人不敢继续轻举妄动,只能选择撤离。
“他并没有在苏格兰场提到过我们的存在。”莫兰说道,“可我觉得他不是普通人。威廉,我们还是以防后患。”
威廉沉思。
“这是一个不可控的意外。”
“如果他不主动说出那条线索是刻意的行为,那他一定会想办法来和我们谈判。”
“而且,他是我们学院的学生的话,我可以亲自去试探。”
威廉说完之后,再抬起的眼瞳清明而坚定,说道:“现在还是处理救济站爆炸的案子,组织救济站存活的其他人在市中心进行示威活动,现在要求苏格兰场揭露真相。如果他们力有未逮,我们就按照计划B走,将搜查到的资料发给新闻记者,让他们「大做文章」。”
再次出乎威廉他们的意料,警察当天就在犯罪现场逮捕了三名犯罪嫌疑人。距离真相大白只有一步之遥。
然而,这里面的坏消息是,那个在救济站的留学生也参与了调查。
“他会不会想我们是和乔森警探是一伙的?”
莫兰一整天都在留意整个苏格兰场的动静。
“会这么想也是情理之中。”
路易斯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明显也是心不在焉。
威廉对这人选择暂时观望,因为他有自己的顾虑。
他说道:“既然那个人似乎也在推动揭露救济站的真相调查,我们可以就此顺势利用他,继续推动案件下去。”
路易斯开口说道:“这人实在太过神秘莫测了。从苏格兰场出发之后,他立刻就搬进了咨询侦探的公寓里面,还和警察保持着密切的关系。如果说是巧合的话,我真的很难相信。能一次性巧合那么多次吗?”
威廉从莫兰和路易斯的话里面,感受到了两个人深藏在内心的恐惧。
对方隔街与他们对视的一眼,居然能让他们如此烦躁不安?
威廉怕他们按捺不住,反而做一些容易暴露自己的事情,于是嘱咐佛瑞德·波洛克负责跟踪监督留学生兰尼。
波洛克擅长侦查和变装。
这件事情交给他来处理要远比莫兰或者路易斯亲自去做要合适得多。
而威廉并不愿意在他们面前表现出对这个留学生的关注,只会增加他们无谓的精神压力。
然而私底下,威廉反复在研究从苏格兰场盗印出来的资料。
这个青年背景很简单,中产阶级出身的孩子,没有复杂的人脉,从小到大循规蹈矩,从未行差走错过,是个标准的乖孩子。一定要说对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便是他少年时期开始就以职业围棋棋手活跃在国家舞台上。
威廉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棋类游戏,但从游戏规则来看,围棋是典型的零和博弈,这就意味着它是一种战略性极强的游戏,需要考虑对手的每一步棋以及可能出现的结果,制定长远的策略来获取最后的胜利。
而年纪轻轻的兰尼从出道开始,就以攻击性强,策略老道,棋风凌厉而出名。就算面对老将,他也从来没有露怯过。然而,在十六岁的时候,正在职业上升期的兰尼毅然从棋院退出。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只知道他就这么消失了。
这样的人跟英国犯罪完全扯不上关系。
威廉更偏向于这一切只是一场纯粹的偶然,充斥着不可预测性和随机性,但并不意味着它存在感就是如空气般稀薄。混沌理论,布朗运动,黑天鹅事件,甚至是天气的变化,放射性衰变都充满着未知。
救济站事件结束后,波洛克连续跟踪了兰尼一个星期,并且报告了他整个星期跟着侦探夏洛克活动的事情。
威廉说道:“他似乎已经把救济站的事情完全能放下了,进入了新的生活轨迹。”
波洛克眼里浮起一丝困惑,继续说道:“但他有一天晚上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威廉用眼神示意他说下去。
波洛克道:“乔森警探那起案子结束的晚上,那人盯着手机看了很久,突然说了一句话——「他们会来找我的」。”
“他们是谁?”
这个问题更像是威廉自己问自己。
那个留学生在英国举目无亲,有谁会来找他?
波洛克回应道:“不知道,我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检查过那部手机,除了相册有家人的照片之外,里面什么也没有。”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说道,“事实上,那天晚上我曾一度怀疑过他发现我了。我正贴着窗口看他的手机内容时,他突然转过头看向窗,我希望我躲得很及时了。因为屋内没有出现其他东动静,那人没有起身拉窗帘,或者探头出来查看。”
兰尼居然会察觉到波洛克的监视。
这种细微的反应让威廉觉得事情可能并不简单。
他越来越觉得兰尼并不是普通的留学生。他的言行中透露出的违和与谜团都让威廉无法完全放下警惕。
“其实我能理解莫兰他们为什么觉得他挺可怕的。”
威廉的手指随着思考动了动,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我来接手这件事,你们不用继续处理了。”
毕竟迎新日就来了。
当天晚上,他就可以和那个留学生见面。
在数学沙龙上,威廉注意到对方抽到的数字,跟其他人换了他的镜像数字。青年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从路易斯他们的说法来看,这人其实相当神秘又危险,但威廉和他相处下来,更觉得对方带给人很强的学生气息,单纯,好学,并且没有虚伪的成分。
于是威廉继续利用了数学沙龙。
坦白讲,数学沙龙明显是一场社交游戏,也可以说是一种某种数据采集的实验。
提出的数学活动并没有太大的意义,但要说是个小游戏也不为过。只是策划这个数学游戏的人更看学生们在选择数字,即做出决策过程中的偏好性,学生性格,数学才能,社交能力,从而选出教授们未来优秀的助手或学生,建立未来的利益关系网。
数学原本就是同行评议,竞争强,人为造势很强的领域之一。
他们会做出这种事情并不奇怪。
然而,兰尼很快就从这个社交游戏里面被剔除了。
主办方观察过他的表现,得出的的评价是「他不会听话」。或者可以说,他表现得过于高冷又随性,并不会适应他们的利益圈。
然而,威廉在与他相处下来时,却觉得这人很有意思。
因为他真的把数学当做喜欢的游戏。
威廉自己作为教授而言,并不会反感这样的学生,甚至想要好好培养这样的学生。前提是他只是个普通的教授,而兰尼确实是一名普通的学生。
结果,第二周上课之后,兰尼就没有再来上过他的课了。
威廉并不知道这其中出现什么问题,尽管十分在意这一点,可他在开学之后也没有时间管这件事。
因为他现在正专注于学院内部的学术腐败的问题。
再次听到兰尼的时候,听说他考了学科年级第一。
这是威廉意想不到的。
这个成绩重新把他带回到威廉视野里面。为此,威廉主动去找兰尼。
这个过程不必细说,威廉在最后明白为什么路易斯他们会觉得兰尼危险。
在买咖啡的时候,伪装成学生的波洛克来找威廉。因为他们原本计划好要见面商量开学前就已经定下的「揭露院长腐败的丑行」计划,结果威廉没有按时出现。波洛克便过来找,在路上见到彼此之后,两人都有注意回避多余的视线。
在波洛克走后不久,兰尼突然说,那个学生喜欢你吧?
威廉不确定兰尼为什么要这么发问,心下警惕起来。
兰尼顿了顿,如果不是喜欢的话,那应该就是认识。
威廉直觉,兰尼其实更偏向于后者。
可是如果两人认识的话,为什么故意避险不见面打招呼呢?
正因为兰尼一直给他一种单纯学生的印象,威廉认为兰尼可能只是闲聊,并没有实质性的意思。于是威廉随意说这是直觉吗?
兰尼听后一顿,却是这么说,“莫里亚蒂教授,数学逻辑已经证明了人类的直觉有多不可信,不是吗?”
威廉想起自己观看过他的一场围棋比赛,最后在少年国际围棋锦标赛获胜后,兰尼是这么回复记者如何获胜的。
「真正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他似乎在过去就应该很擅长伪装的策略,这或许是为了保护自己,也可能是为了取得优势。他过往的弈棋经历和表现也足够显示出,他对深思熟虑的追求。
尽管兰尼不一定认得出刚才走过的波洛克的真实身份,但威廉从这兰尼这句话的细节里面已经窥见了他的真实面目。
看来,兰尼藏得比想象中更深。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威廉眼瞳跟着闪过一丝冷酷的光芒。再次扬起微笑时,他已经调整好状态,道:“确实如此。”
谁是猎人,谁是猎物,这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