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昨天的我不是真正的我」
第二天醒来时,我被一种陌生的感觉惊醒。
迷迷糊糊间,我察觉到这不是我熟悉的卧室。宿醉的头脑里涌现出戏剧性情节和我不愿提及的黑历史,加之一种极度不安全的冷意从背脊蔓延,让我“嚯”地一声坐起身。
冷汗顿时浸湿了我的额头,心脏在胸腔里跳动如鼓槌。周围环境看起来似乎经历了莫大的变化,可我迷迷糊糊的头脑终于勉力理清自己只是把床尾当做床头睡的错误。
只是视角发生了偏移。
尽管如此,那一瞬间的紧张与害怕让我感到无法言喻。
房间里透着从窗帘薄纱浸透的天光,而这光映衬着熟悉而又陌生的摆设和窗帘。底下床单滑腻,仿佛云朵般包裹着我。这种舒适感和房间中弥漫的清新气息让我暂时忘却了昨晚的混沌。
我重新仔细辨认了周围,直到看到我的手机还规规矩矩地摆在床头柜,整条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了下来。
紧接着,我因为宿醉,脑袋疼得厉害。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模模糊糊有些印象,又记得不太清楚。我只记得我跟卢西安他们去和威尔、史凯拉聚会。他们去舞池跳舞玩乐的时候,我留在原地给他们看包,然后安静地享受自己的时间。那段记忆还是比较清楚的,我还可以背出我们乘坐的出租车车牌号。
之后,我就好像没有什么印象。
我坐在床上缓解自己的酒劲,整个身体疲乏得不想动弹。到现在身体里面,更多的是酒醉过后接二连二的梦。
可能因为我来这一趟波士顿,心理有预期,在接触到桑恩教授的时候会提到家里面的事情,现在确定可以离开波士顿的时候,整个人松弛下来,反而开始梦见过去的事情。这种记忆仿佛从深处苏醒,让我无法自拔地感到一阵压抑。
我试图逃离这些回忆,但它们却像潜藏的阴影一样纠缠着我。
在这片头痛的阴霾中,我感觉到了一阵颤抖。
我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努力让我自己的头脑变得更加清醒。然而,随着对过去记忆的困扰,我感到一阵无法言喻的沉重。或许,酒精并没有帮助我逃离过去,反而让我更加清晰地看到自己深藏的痛苦。
事实证明,我的睡眠质量并还不算太好,否则我现在已经忘记那几l个由记忆构成的片段接连组合成几l个梦。
那都是我小时候的事情。
我记事的时间很早,没经历过童年失忆症(childhdamnesia),就是常说的大部分人无法轻易回忆起2-4岁之间的记忆。所以,我能对我小时候的事情记得很清楚。
我小时候犯过很多我爸爸妈妈非常讨厌的错误。
我曾经在陌生的城市里面走丢过,警察花了一个星期才把我送回原来的家里。
我随便拿别人给我糖果,不管是熟人的,还是陌生人的。
我学习不认真,总是把书本乱扔,作业本摆得到处都是。
而我也是一个学人精,总是渴望长大后能够做和爸爸妈妈一样的工作。
尽管父母平时不太爱说话,但一旦我犯了错误,他们的态度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不用动手,仅仅是那尖锐而震撼的声音就足以在我心中制造出一场风暴。
小时候,我曾因为这样的声音感到害怕,担心爸爸妈妈会不要我。
长大后,我逐渐明白,他们只是不太喜欢我的行为,而并非不要我这个人。他们对我还是有感情的,只是我很惹人心烦,最好还是不要见面,保持距离,这样对彼此都会比较好。除非我能做得更好。
我理解的,人与人之间相处是一门学问。不是说我主动关心,我主动为对方做一件事,对方就会动容,感激,会感觉能够哪怕那人是让自己心烦的,待在一起也是也是可尝试一下的。
并不是这样的。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厌烦就是厌烦。
碰一下他们的东西,都能怒吼尖叫。
我觉得,对小时候的我来说,很吓人。
话说,我小时候曾遇到一个很热情的实习老师就来问我为什么有时候不开心。我当时什么都不懂,也想要问问是我哪里有什么问题,所以就跟这个老师讲了。她把这件事告诉了儿L童保护中心。我那时候也不懂,也不知道什么该懂。见有人穿着社工服装上门的时候,问我爸爸妈妈有没有欺负我,我那时候注意到了周围皱着眉头的大人们,就知道有问题。
我至今都还记得,我很清楚地跟他们说,我从来没有跟老师说过这件事。我甚至给他们看我的手臂和腿脚完全没有伤。
我到现在都惊讶我当时怎么知道那些人想要做什么调查的。
这些人还会到我家里面观察情况,每周一次,维持了一个月。他们在报告书上写我很活泼开朗。因为我告诉他们,想要被人夸,让他们帮我写好听的话。他们都是好人,就帮我写好了评语。
那个年轻的实习老师后来被上级批评。
老师实习离开前还专门找了我,她很悲伤地问我,问我是不是对她说谎了。
她当时那句话一出来,我的眼眶全是热意。
脑海里面都是闪回的记忆片段。
我妈妈在社工来的第一天晚上,吞安眠药自杀,说要解脱。我爸吓了一跳,送去医院抢救。这一切让我感到深深的自责和绝望。
那时候,所有人都在说:“都怪你。”
我不知道谁先开始说的,但是我记一辈子,这一切都怪我多嘴。这些都是不被其他人知道的。老师也不知道,同学也不知道,除了我们家里的人,没有人知道。我就是明白一个道理——我无法依赖任何人。
因为外人的帮助对我来说,到底是一场拯救,还是一场毁灭。我赌不起。
我跟她说,是我说谎了,对不起老师。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老师一瞬间有些恼怒,可是她
又是好人,又放过我了,“没事就好,不要那么欺负人了。”
这个故事结束之后,我开始长大之后,多多少少还是能够明白父母对我做的一些事情,比如说他们想过要丢弃过我,嫌弃我是个累赘和麻烦。我也多多少少明白一个道理,比如说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爱自己的孩子。
只是我还是不接受这种说法。
因为我爸我妈就很疼爱我的弟弟妹妹,真的爱他们,他们有生日礼物,他们有合照,他们会去体验各种人生第一次,他们可以跟父母吵架,发脾气,也依旧会得到父母的祝福,感谢和善意。
而我没有。
我能变成一颗柠檬精,各种酸,但我又不能说什么。
因为这样的我更讨人厌。
我有时候对这些事情是麻木的,有时候也会像是现在一样,会莫名其妙地想起过去的事情,也会感觉到心情的低落。
我难过的不是发生的种种叫人痛苦的事情,难过的也不是我没有得到我想要的,或者难过我为了争取时做出的各种丑态百出的,自尊感极低的举动,让人觉得我一点自尊心也没有。
而是,我很绝望。
明知道这是错的事情,我还是会坚持一错再错,为的是得到承认。
明知道我现在就算得到再好的成绩,再优秀的履历,也得不到承认,我还要周而复始。
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无法改变的囚徒,被家庭的压力和绝望束缚,挣扎得越厉害,越感到束手无策。
如果是书中的主角,也许早就当断即断,重头开始,拥抱世界,开始爱自己,然后爱世界,最后获得整个世界对他的爱。或者他们还能反过来,要一笔一笔账算清楚,算回来,就算自己不开心,也要创死别人。
而我,
我只是那么平凡的人。
从不敢大声说出自己心里的话。
每一次努力,都宛如一场无果的梦,每一次期望,都在无尽的失望中消散。
我明明没必要这样的……
泪意陡然间在眼眶边缘翻涌,我试图抑制住,但无法掩盖内心的沉重。
我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醉酒的余味仍在口中挥之不去。我试图抹去眼泪,可是一切都过早地在我面前模糊成一片。我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之中。然而,下一秒,夏洛克的声音冷不丁地从我背后,在这个安静的空气中响起,“你还没有清醒吗?”
这一下,我的痛苦悲伤绝望的心情瞬间不翼而飞。
头脑瞬间清醒,只剩下内心的尖锐爆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救命!!!
他是从洗漱间里面出来的。
我可能过度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面,又可能是洗漱间的隔音太好。
我根本没有注意到。
现在的我只能把整个头直接埋在了被窝里面。
坐着的时候,做这种姿势就等于是用上身画了一个半
圆,这样既不自然也不舒服。我甚至没办法呼吸,可我知道,我绝对不能让夏洛克看到我现在的表情。
因为我没有发声,夏洛克便走到我旁边,抬手推我。那力道并不大,但是我直接顺势倒在床上,一个翻身把自己藏进被子里面,开始一声不吭地装死。
夏洛克嫌弃的口吻隔着被子都听得一清二楚,“你又在犯什么傻了,快起来,否则我就把你从床上踢下去。”
我用被子糊了糊自己的脸,缩成一团,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半截头,“我怎么在这里?”心中的困惑和震惊在我的声音中交织。我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尴尬,但无法掩盖内心的慌乱。
讲真,如果尴尬能杀人,我早就英年早逝了。
“你在我门口喝醉了,睡着了。如果你要我把你扔在门口的话,下次早点说。”夏洛克到衣柜旁边,开始对着镜子穿起外出的衣服。
这句话半真半假。
真在于夏洛克真的能干出这种事。
假在于夏洛克的口吻太随便了,不可信。
“我不是有房间吗?”
困惑的同时,我还震惊于酒店套房的摆设居然一模一样。
夏洛克倒是说得格外理直气壮,“你看我愿意多走几l步路吗?”
我相信夏洛克就是懒得送我回去了。
我被夏洛克的话给噎住了几l秒,试探地问道:“我应该没有给你添很大的麻烦吧?”
夏洛克毫不客气地说道:“你酒品真的很差。”
我的心顿时“咯噔”一下,上次喝醉酒半夜二更给教授打电话,下意识地努力回忆,这次我又做了什么事。
夏洛克的余光似乎注意到我在看他,又继续说道:“你半夜开始之后蹬人,你知道吗?”
“……”
其实我有人格分裂症,喝醉酒的我跟平时的我不是同一个我。
也就是说,昨天晚上蹬人的,不是我。
成年人要懂得自洽。
“然后你会突然醒来找水喝,到处找水喝,喝完之后就开始哭,哭了有两个小时才睡觉。”
“…………”
不是我,这人不是我。
夏洛克说道:“蠢死了。”
“………”
呜呜呜。
别骂了别骂了。
夏洛克又说道:“不过要说实话,我之所以没有送你回去,主要是因为你喝完酒之后,你是有问必答,什么都说,还跟我说你有事情瞒着我,没跟我说。你知道你说什么了吗?”
这话刚落,我全身毛骨悚然。
“我、我不记得了。”
夏洛克似乎知道我就会这么说,顿时嗤笑一声。
那笑声短暂,对我来说,却如同寒风呼啸,又震耳欲聋。
我甚至能从里面品出某种咬牙切齿。
夏洛克望着我的目光仿佛能洞悉我内心的每一个角落,说:“你自己想想看你瞒了我什么。”
欧漏!
我瞒夏洛克的事情可别太多了。
他指哪个?
我好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