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十四年七月二十一日。严密防卫起来的玄机阁「织绫」议事厅,谢怀安被扶入厅中,落座西席尊位。谢怀安穿了一身月白色袍服,头戴白玉冠脚蹬软靴。考虑到自己小动作太多、一笑一闹就容易气场全失,他自觉戴好白纱眼带,提醒自己这是要装仙人的正式场合。谢怀安对面,依次落座当今皇帝顺天帝鸿曜,玄机阁第七代阁主裴修仪,和没有功名在身的法理学派后人、阳津周家周隐。主动让出了尊位的鸿曜双手抱胸,盘膝而坐。当下虽然以天圣教为尊,但坐席秩序依旧沿袭先人之礼。依君臣之礼,鸿曜应面朝南向独坐高位,臣子向北而坐。依主宾之礼,周隐则应坐在谢怀安同一边的次席,或立于堂外。当下这坐次怎么说都算失礼。但鸿曜摆明了态度要让谢怀安独坐师长尊位,没人会逆着他的意愿走。国都要亡了,谁会在乎虚礼?鸿曜想让所有人围炉而坐都没关系。谢怀安不清楚这些门道,含笑端坐着,心里也飘飘忽忽地想着些失礼的东西:他虽然眼蒙白纱,其实偷瞄过身前这三个人的长相。裴修仪一身素衣,压不住艳色无双。周隐清隽挺拔,翩翩少年郎。而鸿曜……鸿曜像恐怖片里摆在走廊尽头的一副画,瞧着黑漆漆,细看却描了浓墨重彩。当他碧色的眼眸忧郁地凝视着人时,会让人缴械投降、心甘情愿地陪他窝在阴雨连绵的老宅里……危险,但是又很安全。啊,三个风情各异的美人,这就是朕打下的江山啊。谢怀安混乱地脑补完,又禁不住暗想:得亏鸿曜不会读心,要不他得死一万次。“还静着做什么?开始吧……”鸿曜说道。这次议事是谢怀安强烈要求的,在座的都在等皇帝发话,一时没人开口。“今日算是密会,就不让弟子们作陪了,若有疏忽之处,诸位见谅。”裴修仪款款离席,拎着一个青瓷小壶,往鸿曜面前的粗陶杯子里添了温白水。裴修仪随时要去谈生意吃酒,习惯了每天穿金戴玉地盛装打扮,自从知道仙师就是谢怀安之后,他只要见到谢怀安,都会穿一身朴素古旧的青衫。穿得虽然素,这一走,依然走出了酒宴主人的味道。裴修仪边倒茶,边缓缓说道:“本该上些好茶,但凤髓露的市价忽然涨起来了,最高能卖到七百贯。常见的冷凝烟翠也炒到了二三百。多卖点钱,转手到各地的义仓里也能多补贴几家。”贫家大约一年挣一贯。飞鸾卫长期跟踪民间用工和物价情况,玄机阁的弟子救济四方,裴修仪和鸿曜对这些都清楚得很。“善……”鸿曜待裴修仪添完水,自然地拿下了小壶,走到对面为谢怀安亲自到了水。裴修仪十年未见谢怀安,光是看到谢怀安不染俗气地端坐席上,心里便勾起麻痒的陈年往事。他本想借此机会拉近关系,壶被劫走,挑眉看着鸿曜,什么也没说坐了回去。谢怀安正在酝酿言辞,对此一无所知。听到水流声结束,谢怀安温声开口道:“今日经陛下准许与诸君齐聚,是想商讨日蚀之事。”“前情陛下与裴阁主已经清楚,我就不再赘述。伯鸾,你只需知道八月八日正午,我想与天师一同在圣石前切磋一番即可。”周隐严肃应道:“喏……”谢怀安说:“此次切磋之后,陛下与裴阁主会做善后事宜,但这切磋之前的安排,也许我能做些小事。我有上中下三策,诸君想听哪一策?”裴修仪听到这句话,唇角真情实意地弯了弯。裴修仪的记忆中,谢怀安还是个小豆丁的时候,就喜欢装模作样地给人出三策,其实懒得很,往往只想了一策,不管别人问什么,只会说……裴修仪不顾御前失仪,直接开口道:“上策难度大,下策是充数。想必中策是仙师心中的良策,就中策吧。”谢怀安眨眨眼。裴阁主怎么这么上道呢?“那就中策……”谢怀安笑道。“说来也简单,这个计策只需要一只笔杆子,几栋繁华之地的酒肆,和一个算命先生而已。”他的话音温润悦耳,听到笔杆子时,周隐挺了挺本来就笔直的身板;听到酒肆时,裴修仪露出自得的轻笑;全部听完后,鸿曜端起粗陶杯子润了润唇,掩饰眸中神情。谢怀安娓娓道来。“天师活得乏味,将刺杀当做乐子。假使他遇见一个足够新鲜有意思,但是又不会对他产生致命威胁的局,他会欣然跳进去,允许我活着站到他面前。而只要我站到那里,一切就会结束了。”“现在天师正在南方布道,我想伪装成天圣教的神子,假称自己得到了天神神谕,批判现有的教义是伪教,并在昭歌城里传出圣名,由此引天师提前回京师。如果天师回了,则邀他八月八日开坛论道。”谢怀安平时嫌累,很少一本正经地说这么多话,顿了顿,喝了一口温水润嗓子,继续道:“伯鸾神思敏捷,善于阅览,可为我钻研圣教经典,编纂神谕。玄机阁分坛多处于繁华之地,可口口相传,泄出消息。而所谓圣名……”“我摆个摊,为人卜算即可,蒙出一个神算薄名还是很容易的。”“这是初步的想法,请诸君指正。”简而言之,就是周隐当枪手写宣传,裴阁主负责传出消息,他本人来当瞎眼算命先生,在昭歌城中扬名后,放话说要在圣坛与天师辩经论道。议事厅陷入短暂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