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夫人挖坑

隔了一日,芳期去见蝉音。

无情苑的金屋苑已经是荒无人气的了,就衬得花草更加蓬勃,因为一直有下人整缮清理,便是空置着,亭榭楼馆并不见陈旧颓败,屋檐下燕雀反而能够放心的搭巢了,还有不知谁养的狸猫,悄悄从花叶间探出小脑袋来窥望行人。

蝉音住的地方是离院门口最近的一间厢房,仿佛这样才能让她更有安全感似的。

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些,眼睑底有显然的浮肿,微微透出烟青色。

“没睡好?”芳期仍是和气的询问。

“院落太冷清,我一个人住着害怕。”蝉音露出点既像恳求又像不满的神色:“夫人就不能让我跟夫人住在一处么?”

“不能。”芳期把话干脆利落地说出口,才觉出自己心里居然有点恼火的情绪,她是真不想再跟面前的女子讲道理:“蝉小娘,你知道我其实不喜欢你的吧?要不是看在国师有意给你几分体面的授意,就你前后几番挑衅,我必定会施责罚。在国师府,你只能够住在金屋苑里,到无情苑,你同样只能住在金屋苑,可别看我愿意和颜悦色的跟你说话,你就能够得寸进尺。”

蝉音的神色就越发恼怒了:“夫人瞧不起伎子,也厌恨姬妾,但夫人的生母既是伎子又曾是姬妾,夫人又能比我们高贵到哪里去?凭什么看不起我们!”

“这话也是高氏跟你说的?”芳期觉得金屋苑里这么多女子,蝉音不是最美的那个,但肯定是最蠢的那个。

“都是在高小娘的居处听的,但不是高小娘讲的,我也记不清是哪句话是哪个姬人说的了,但这么多人都不满夫人,总不能她们说的都是假话吧!”蝉音言之凿凿:“夫人可别再说是我血口喷人了。”

“有几张嘴巴搬弄是非,你就相信她们说的都是真话了?那等过些日子我回国师府,把金屋苑的姬人都召集起来,你听听究竟是骂你的多还是骂我的多,按你刚才的说法,要骂你的人占多数,是不是你就的确该骂呢?”

见蝉音不言语了,芳期又道:“你怎么不想想为什么说我不是的话会进你耳朵里,却没人在你跟前说高氏的不是,是谁想利用你挑衅我,可是就你现今的身份,挑衅我能得个什么下场?我犯不着跟你勾心斗角,我甚至把你逐出国师府都需不着特意禀告国师一声。”

蝉音脸上越发有了惊恐之色,小脸更白,眼睑更青。

这样看上去可就一点都不美了。

芳期摇了摇头:“我说我不喜你,不是因为你是女伎,也不是因为你是姬妾,蝉小娘自问你有什么值得我高看的?就凭你仗着国师的两分青顾,就得寸进尺妄图逼着我妥协于你的刁蛮?蝉小娘肯定也知道的吧,国师根本就没有宠顾过金屋苑的姬人,怎么你想做独一位?”

“阿郎既纳了我等为妾,就理当……”

“理当?”芳期觉得这简直太好笑了:“便是礼法,也只限定了妾侧理当如何,可从未规限郎主对妾侧理当如何,除非蝉小娘觉得国师耽搁了你的终生,你要求去,国师才理当放你自由。”

蝉音的鼻尖被气红了,眼睛却开始躲闪芳期。

“蝉小娘情知自己理亏,但仍不服,因为蝉小娘自负貌美,且确然赢获了国师两分青顾,所以蝉小娘坚信若没有我的拦阻,必然能水到渠成般再获国师的宠顾。蝉小娘眼里,国师是个懦夫么?”

“不管夫人怎么说,我都绝对不会请离!”蝉音恨声道。

芳期微微一笑:“我管你请不请离呢,只是告诫蝉小娘一声,你便是不请离,能不能在国师府继续留下去可由不着你,我过去是念在你性情率真,被他人利用的情形上宽恕你冒犯挑衅我的过错,今日我当面教训你了,你若再犯,我可不会再纵容。”

有些人既然笼络不成,那么就只好威慑,芳期相信蝉音哪怕是全金屋苑脑子最蠢的一位,也清楚她现在绝对不够份量与国师夫人为敌。

芳期直接嘱令金屋苑的仆婢:“今日就把蝉小娘送回国师府去吧。”

“夫人,我可是阿郎……”

“国师让你来,我让你回,这两件事可并不冲突。”芳期不再搭理蝉音。

蝉音一路上都在期盼着被晏迟快马追上,将她再带回无情苑去,当她面前狠狠斥责芳期自作主张,这当然是她的妄想,直到国师府的角门口,对她进行最后教诫的人成了付英:“我是国师府的下人,阿郎亲自任命的大管事,不是覃相邸的家仆,这点姬人应当是明白的吧?可我为什么会遵令于夫人呢?当然是阿郎有交待,在国师府,除阿郎之外,也当唯夫人之令是从。

姬人能由我这大管事亲自送你回国师府,是因夫人交待,继续维持姬人在金屋苑的体面,好教金屋苑的姬人明白,阿郎对沈中丞还是十分器重的。姬人必须清楚的是,姬人得能体面是沾了谁的光,但姬人对于沈中丞而言,是不可取代的工具吗?百两银就能再雇纳的姬侧,相信沈中丞也不是损失不起。”

蝉音在角门口摇摇晃晃了阵,深刻体会到了触怒主母的后果,她纵使是有万般不服,也只好咽了这口窝囊气,不急着回自己的居所,一阵风般的卷去了高蓓声的居处。

高蓓声这天还是在跟吴姬等几个吃着杂嚼说着闲话——因为她去了好几趟渺一间,被赵瑗拒之门外,高蓓声笃定芳期再次与赵瑗结盟了,她只好放弃原先拉拢赵瑗先对付芳期的计划,一门心思地等着王老夫人跟祖父给她制造机会——所以呢,诗社就没有必要再召办,高蓓声也不耐烦跟她瞧不起的女伎们切磋什么雅艺,倒是听着这些人围着她奉承讨好,才是打发无趣时光的最佳方式。

正把谄媚话听得舒心呢,亭子里就杀到了个不速之客。

蝉音抢了一盏凉水,直接就泼在了高蓓声的脸上,趁她又惊又怒呆若木鸡之时,再把一盒子蜜饯也往高蓓声裙子上泼。

“蝉小娘这是干什么,竟敢对高娘子动粗?!”一个姬人连忙喝斥。

“就是你们这群不安好心的人,挑唆着我怀恨夫人,怂恿着我当面挑衅,别以为我仍不知道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见我比你们生得娇美,赢得阿郎青顾,生怕我留在金屋苑,碍了你们的日后,你们是想借夫人的手,先替你们除了我这颗绊脚石!

高氏,这些人都是听你发号施令,你休想再装无辜,什么名门之后,什么大家闺秀,你既自甘为妾,又比我们高贵得到哪里去?我对你动粗怎么了,一样都是姬侧,只许你害我难道不许我反击?”

高蓓声何曾受过这样的气辱?

更让她后怕的是,还好现在仍处伏热,她们喝的是凉水,要是今天喝的是热茶,被泼这一脸热茶水可就得伤了她美若天仙的好容貌!于是恨声道:“还不把这狂妇押制!阿郎、夫人不在家,我们就请徐娘来主持公道,蝉音居然敢冒犯我,罪当驱逐出府!”

伏暑无事,徐娘跟白妪这日下昼也在闲聊,她们的杂嚼可比金屋苑的那帮姬人“珍贵”,是如今市面上虽然能购获,但仍然价值不菲而且供不应求的葵瓜子。

“寻常阿郎纵然要去别苑田庄避伏,哪回都不会落下咱们两个,这回竟然没让咱们跟去,也不知去忧几个能不能服侍好。”白妪不无担心。

徐娘却一点都不担心。

“有夫人在呢,用不着咱们两个嘘寒问暖了。”

“你这话里,可透着别的意思啊!”

“白婶娘可晓得阿郎前些时候特意问我什么?竟问我寻常夫妻之间在一块说的都是什么话题。我应道‘除了油盐柴米鸡毛蒜皮的家务事,就不能再有别的话题了,男人家成日间在外头忙生计,便是把外头的事说给我听,我也搭不上腔’,阿郎把我看了好一阵,结果拍他自己的脑袋,说什么……

居然忘记我嫁的是个负心郎,婚姻失败得不能再失败,他问错了人!我啊,一来是真不知富贵人家的夫妇是如何相处的,再则也是试阿郎呢,看阿郎的的确确在为夫妻相处之道犯难,心里就亮堂了。

我就说嘛,过去阿郎待夫人就与众不同,阿郎还偏咬定是他贪图夫人的厨艺。夫人既貌美,还能干,最难得的是性情豁达爽朗,跟夫人相处一段,短短几日不见,我都忍不住惦记她。阿郎虽说不同普通人,心性孤傲眼光高,但这样朝夕相处着,哪能不会动心?”

“这么说,我们今后是真真正正有了主妇?”白妪也惊喜道。

徐娘刚点下头,就有小丫鬟来禀报金屋苑的风波了。

她只好罢止嗑瓜子,喝了口凉水润喉咙,还不忘跟白妪唠叨两句:“这高小娘真够不省心的,阿郎跟夫人不在家,她竟也这么能折腾,我听说金屋苑里好些姬人,这一段言语越来越放肆了,把高小娘跟夫人来比较,硬说高小娘容貌比夫人生得美,还比夫人有才华,她长着个鹰钩鼻,哪里美了?能有什么才华?是厨艺比夫人好呢还是比夫人更能赚钱?

就说那些所谓的雅艺吧,会写几句酸诗,哪比得上夫人说的笑话更有趣,论起衣着穿搭跟熏香来更是没法比,我早就想告诫告诫高小娘了,偏夫人不介意,说由得她们闹腾去,白婶子你要不跟着来,看看高小娘又再闹什么滑稽戏。”

白妪坚定的点了点头,伏夏闲极无趣,去看场热闹是个不错的消遣。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