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致命的低估

高仁宽这回往龚家,领了两个孙女回来。

但对待两个孙女的态度当然大不一样,一个是安抚,一个喝斥。

受到喝斥的当然是高蓓声:“不争气的东西!你可别以为我真听信了你的话,以为你是身不由己!不知羞耻的孽障!若非你犯下这等无耻之行,好端端的我们高家怎会与镇江侯结仇!!!你给我听好了,从今以后,禁于家祠一步不许外出!!!”

高蓓声能挣得一条命在已经如释重负,也自知这回再归娘家后不用奢想再得优容,她再不甘心,也只好忍此一时之辱。

等内眷们都散退,忧心忡忡的高纶才提出他的顾虑:“父亲为此事彻底得罪了龚家,就怕……龚侯会施报复。”

“我也是别无选择。”高仁宽抬着眼:“龚佑自然希望我舍六娘,力保他的儿子不受刑责,但我要承认我高家出了个水性杨花的女儿,御史言官岂不借此弹劾我教导无方?那沈炯明因有晏无端的支持,可早就在觑觎度支使一职!我只能坐实了龚骁逼胁在先,舆情方才会对六娘更加宽容。

但我仍然不能再包庇六娘!将她禁于家祠只是暂时,等郭季礼下葬,就让她落发为尼,这是告诉世人,哪怕六娘是逼不得已,可错就是错,我高家不会包容失贞丧节之错,而六娘也情愿悔忏于佛前,赎偿罪过。”

这样一来,才能真正让高家立于道德高位,不受谤诽。

“至于龚侯,他得官家信重,我想来想去无非是官家对龚氏一门的补偿而已,因为贵妃诞下残障子,其实明眼人都知非贵妃不祥,实为官家之故,所以龚侯的得势,其实不是因为恩信而是因为安抚。

官家给予的安抚又能多长久呢?现在我们高家可也是今非昔比了,大可不必再顾忌镇江侯府。只是为防万一……今后我们还得多与兴国公府走动来往,要是能与司马一门友交姻联,就更不用再惧惮区区龚家了。”

高仁宽真是一番好算计,而龚佑夫妇二人,这天却求来了湘王府。

龚夫人强拖着自己的病体,明知在别人家中淌眼沫泪的不成样,却忍不下那口悲愤气,说着说着就落泪不止:“是我的错,吃了猪油蒙了心,明知如王妃这样的豁达人,对于高氏,乃至于对高仁宽那老货都极尽鄙斥定是他们的确龌龊,可当初竟然认定了高家好歹也是名门大族,季礼是白身,又是续弦,跟高家姻联可算高攀了。

我的儿子我知道,他是不争气,受不住美色的诱惑,可他万万不至于行为逼胁高氏犯这违背人伦之罪啊,便是对季礼,也确然是拉扯时错手把季礼推跌到了井中……四郎已经及时让人相救了,谁知季礼先是后脑磕在了井壁上,摔下水时就昏迷了,等把人救上来……已经溺亡。

只如今高氏不肯认罪,自是也不会作证的,四郎若被判了故杀罪……

这件案子外子不能亲审,要是让葛少尹审案,外子与我都明白葛少尹执法公正,不至于错判,但葛少尹亦为外子的属官,最妥当的还是由御史台刑案主审,沈中丞那里,外子说不上话,还得请大王出面。”

“要说来,郭郎君这回真是遭了无妄之灾。”芳期叹息道:“就算令郎,他确有过错,可即便是判错杀,也得处以流杖充军之刑……”

“外子舍出脸面去,幸许能为四郎求得官家的恩点,从轻处罚,只不过定先证实四郎是错杀而非故杀,但高氏毒妇一口咬定四郎逼胁她,这岂不反证了四郎对季礼早怀恶意?所以外子与我今日登门相求,为的只是大王能与沈中丞解释,莫让沈中丞只信那高氏的一面之辞。”

芳期心中也不落忍,答应道:“夫人安心,我会将贤伉俪之意转告外子。”

她当然不认为龚骁无辜,不过要是仅只是和高蓓声为苟且之事,身败名裂已经足够惩罚,如果被判故杀……那就是以命偿命,这对于龚骁的罪错而言,这样的惩罚过重了。

芳期心虚的是,她担心郭季礼的死其实是晏迟的策划。

她其实一点不确定晏迟会不会伸出援手。

这一日芳期在清欢里等晏迟回来等得有些心焦,她甚至连照顾婵儿时都已经有些心不在焉了,直到被婵儿的哭声“惊醒”,她还有些恍惚,以为女儿是饿了,抱起来时才发觉是尿了,临安城的十月已经能明显感觉到寒意,好在寝房里已经通了地热火墙,可芳期仍是不敢大意,替婵儿换尿布时未免有些手忙脚乱,正在这时晏迟就迈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听着婵儿哇哇大哭,晏迟不由蹙着眉。

“无事,就是尿了,我发觉得晚了些,她就哭闹起来。”芳期赶紧让八月把换下来的秽衣拿出去,抱着婵儿颠着胳膊直哄。

可小丫头却一点不买账。

仍蹬着小腿哭得直摆头,嚎两声还睁眼把芳期盯一阵,又闭着眼睛摆头哭,直到晏迟从芳期怀中把这丫头抱过来,婵儿立时不哭了,睁着清亮的眼嘴巴里还“吚呜”作声,不知道她在诉说什么。

“这小没良心的,肯定在告我的恶状。”芳期直咬牙。

“恩,确实在告状呢,说阿娘走了神,都忘了替我们婵儿把尿,害得婵儿尿床,婵儿也是会羞恼的不是?”晏迟逗了逗女儿,抬眼看着芳期:“王妃作何心不在焉?”

芳期迟疑了半天,才斟酌清楚言辞:“晏郎,镇江侯未在那莫须有名单上吧?”

晏迟又垂下了眼,可眼睛却又跟婵儿的一双眼对上了,这孩子虽刚满月,但眉眼看上去越更肖似芳期眉眼的轮廓,又黑又润的瞳眸,此时含着一派天真纯净,可如此的柔软纯真竟也化成了他的心头刺,不那么坚锐的扎了一下。

“龚佑的确不是我的仇人。”晏迟把孩子又交给了芳期抱着,他似乎有短促的一叹:“王妃或许不信我的话,但我确然没计划让郭季礼去死。高蓓声身边的婢女是我的人,是我让郭季礼起了疑心。

他跟踪高氏,从妙明寺跟去高氏和龚骁私会的屋宅,其实龚骁寻购屋宅时,就已经中了我的圈套,那处屋宅毗邻程钟南的住所。案发前几日,我使人损毁了程钟南的院瓦,程钟南家里人手不足,他只能另雇工匠整修院瓦,当然,他另雇的工匠其实也是我的人手。

郭季礼去到高氏偷情处,原本进不去,但毗邻的工匠看他来了,赶紧去如厕,郭季礼看见工匠留下的搭梯,搬过来,借此翻过院墙去。而工匠再出来,见搭梯搬来了邻舍墙上,故作摸不着头脑,通知了主家……自然不能是程钟南,是他的下人爬墙一望,我计划的是正好让程钏南的下人望见龚骁和郭季礼发生争执,当然还有高氏在旁。

我没有安排郭季礼殒命,他的确是被龚骁错手推进了井里。事实上有程钟南的家仆目睹龚骁和高氏通奸,我已经可以达到目的。”

芳期:她并没有不信,只是……

“程钟南是什么人?他的亲儿子逼辱母婢,他都能够大义灭亲,他平生最恨的就是这类伤风败俗的事体,若要让他知道龚骁和高氏私通之事,自然会弹劾龚佑教子无方,追究龚骁的罪错,那么龚佑同样会把罪责都推在高氏身上,也就是说他和高仁宽仍会反目为仇,龚骁没了前程,镇江侯府被人笑话,龚佑一样会报复过河拆桥的高仁宽。”晏迟一口气把话说完。

芳期才终于辩解:“我哪有不信晏郎的话……”

“芳期。”晏迟清冷的眼眸,盯着她:“郭季礼的死不是我造成,但我其实并非没想到他会殒命,龚骁固然不是蛇蝎心肠,但高氏为求自保,却干得出杀人灭口的事,在你看来郭季礼无辜,我承认他的确无辜,不过我没有这么好心,但凡无辜之人,我都会出手相救。

同样,我对龚骁没有同情心,我之所以答应龚佑替龚骁辩明,不是因为我心虚理亏,是因龚佑对我还有用处,我的眼里,复仇大计始终为先,是否诛连无辜从来都不在我的考虑。”

他起身,又离开了清欢里。

晏迟清楚他并没有埋怨谁,他从来都知道芳期骨子里是个心软的人,所以芳期才能一直生活在阳光之下明亮之处,吸引他也对那样的人那样的地方心生不受控制的欲望。

他只是懊恼只是担心。

他无法摆脱所处的阴秽,也留不住他在意的人一直相随。

在芳期的眼里,郭季礼和龚骁是人。

可是在他的眼里,他们和蝼蚁无异。

付英迎面而来。

“大王,高仁宽果然企图另攀司马权为靠山。”

晏迟冷笑:“司马权不傻,高仁宽低估了龚佑,司马权却心知肚明龚佑在羿栩心目中的地位,高仁宽已经把龚佑得罪死了,司马权倘若拉住了高仁宽主动伸出的手,无异于树敌龚佑,高仁宽和龚佑相比,可谓是轻如草芥。所以高仁宽会自取其辱,没有人能帮他,他就等着被龚佑剿杀吧。”

另外一个被拉下这个陷井的人,还有程钟南。

晏迟驻足在苍白的阳光底。

他好像突然忘了离开清欢里后,他本来想做的究竟是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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