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谣言生

晏迟赶回国师府的时候,听闻羿栩已经反客为主领着一行人逛上了无情楼,又还有付英在旁服侍,他就懒得先去天子跟前露脸,抬脚往疱厨走,又果然见芳期已经将这日的午宴安排得井井有条。

“得劳动夫人了。”晏迟话虽如此神色却是不愉,微蹙了眉头,看芳期忙得额头上都渗出了汗迹,大是不耐烦羿栩领着这么些人来叨扰:“一阵间就叫人把饭菜送去无情楼吧,夫人不需要再露面了,好生在清欢里享清静。”

“忙倒是不打紧。”芳期一边将切成小丁的鸡肉加酱料腌制,一边看灶上熬着的一锅鲜汤,忽把声音压低:“只要有清箫一人,这餐饭我烹饪来也是心甘情愿,他现在入了宫,更要避嫌,要不是因为今日天子兴之所致,是不能来再来家的,等过了今天,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餐可口的饭菜了。”

晏迟轻笑:“他比你小不了太多,怎么夫人把他当孩子般的宠?”

“不是得唤我声师母吧,可不就是晚辈家,你这师父也不能光有个师父的名。”

晏迟就嘱咐八月:“好生替夫人扇着风。”

他也不能一直在疱厨躲着不去面圣,说了这几句话打完这一转却还是直往无情楼。

司马修正指着沂国公府的旧址冲羿栩说着什么,见晏迟,皮笑肉不笑:“我倒是往梅园去过些回的,在底下一望,就觉得无情楼上观景定然不错,今日来此,果然如是,确确惋惜晏无端你为何要拆除跟此楼遥向的灵犀楼。”

晏迟当初建无情楼,是个什么心思根本不瞒人,后来为什么要拆除灵犀楼更是路人皆知,司马修这话是故意戳人心窝子,一听就是寻衅,要搁过去多少会遭到羿栩几句和稀泥似的告诫,但这回羿栩却像没听到一般,慢悠悠地品着茶。

他已经好些日子不曾召见晏迟。

心里长着刺,却还顾忌着弑父的把柄,想他能顺利登位少不了晏迟的一臂之力,而今过河拆桥的事做得太明显,满朝文武一看连晏国师都是个鸟尽弓藏的结果,越发会暗诽他这皇帝薄情寡义。

又因此时情境,多得晏迟未雨绸缪才挫败辽廷离间卫夏联盟之计,虽则说辽廷逼着他出兵山东,正是因为有西夏牵制才有斡旋的机会,外有夷族虎视江山,羿栩也不敢冒险无视人心动摇的隐患。

晏迟说十月将有荧惑守心的大异,不能避免,届时天生灾异之象,还需要他这国师给出安定人心的占辞,这当然也是羿栩不能彻底冷落晏迟的原因。

但羿栩认为的国师一职,责任便是顺从君主,将君主之令撰为天命神授,利用布衣百姓对国师的敬畏,引导舆论折服于皇权,晏迟却反过来以天命神授的幌子限制君权,这让羿栩深觉受到了冒犯。

他是希望用冷落的态度告诫晏迟“忠于职守”。

所以羿栩竟然附和司马修的看法:“朕也觉得,本是遥向的两座高楼,而今拆了其中一座,多少会影响两府的布局,无端既擅风水堪舆,这样的决断大是任性了。”

天子觉得没了灵犀楼会连累国师府的风水,他根本不容晏迟这个国师反驳。

晏迟若是聪明,就该接受“任性”的论断,重建灵犀楼,向天子示弱。

晏迟当然是个聪明人,但今日他却偏做不聪明的事:“梅园与国师府,地势原有起伏,两座高楼并存才会影响格局,臣之任性,是乃明知不宜再建此座高楼改夺梅园之势,却建成,故而才导致罪庶永贪心未能得逞,罪行败露遭国法严惩。虽因官家恩赐,未曾察抄梅园而是将旧邸并入国师府所有,不过臣深知梅园毕竟是罪庶永旧居,臣又非没有私邸,故而才将梅园归还母系族亲,用作可供世人游览的园苑。

灵犀楼因无情楼存在已不利于梅园风水,臣总不能眼见母系族亲再因此遭受祸殃,故将之拆除。”

羿栩蹙眉,茶盏放在了茶台上。

这时清箫也从凭栏处转过身来,一笑:“官家莫怪我多话,我刚才一览楼下风光,也觉得此楼不需再有呼应。”

司马修看了清箫一眼:“怎么穆郎君也懂风水堪舆?”

“我并不懂风水堪舆,只是就造园的景观而言吧,其实看梅园至国师府,地势乃至低而高,就方才司马三郎指着的地方,那里是灵犀楼的旧址,虽处梅园的高处,若只有那一座高楼,倒甚得宜,不过无情楼已经建成,且地势更比灵犀楼高显,两楼间距太近,显得确然累赘了。”

羿栩只道清箫并不知谙朝堂权场之事,方才这般直抒己见,他今日来国师府正是为了取悦清箫,此时当然不会因为一座已经拆除的高楼败了兴致,弄巧成拙,又越是欢喜清箫的直率,发觉了清箫与周途疏又一个相似之处。

不是城府深的人。

他这才笑着岔开了话题,引荐清箫与晏迟相识,且又说了一回来意。

晏迟照样对于羿栩的“男伴”视若无睹,既不针对也不奉迎。

司马修本是站在一侧窗前,这时过来坐下,抬眼看着晏迟:“晏无端,你怎么跑别苑避暑去了?刚才我看覃夫人的面色,怎么你们夫妇竟像闹了矛盾一般?这不应该啊,不久前晏无端你才为了覃夫人出头,把我那叔父都敢一场好打的。”

“司马修你今日是为司马极鸣不平的?”晏迟冷冷看着挑衅的人:“我去哪里避暑需得着跟你交待么?你是有多么鄙俗,才打问人家夫妇内闱之事?我今日就跟你说句明白话吧,司马极敢冒犯我晏家的女眷,就有如当众打我晏迟的脸,他既打了我的脸,我就会打回去,你要为他鸣不平,我也不妨连你一块打。”

一旁的淮王见这两个又要争执,头痛不已,连忙转圜:“无端你又不是知道三郎的脾性,他哪里分不清是非了?不过是调侃你几句罢了,今日好容易官家有兴致,来你府里散散心,你们要闹将起来,可就败兴了。”

羿栩打开折扇摇了几摇:“五弟别拦着他们,就让他们争,我还觉得听他们两个吵架,总比朝堂上听那些引经据典的争执有趣多了。”

他这话刚一说,就见清箫似忍俊不住笑了一笑,羿栩心中一喜,折扇就摇得越欢快了。

——

羿栩还真是就在国师府蹭了一餐饭,听清箫说他其实吃不大惯辛辣的食物,原本还想着下个令让芳期时不时就往宫里烹饪一餐,就此也歇了心思。

就司马修因为这偶然的一行,发觉了晏迟似乎真有内闱不和之疑,于是嘱咐皇城司的察子加强监督,收获的消息是晏迟的确一直住在别苑,且还带着一个姬妾,那姬妾时常去旧主沈炯明家中,颇有些炫耀得宠之意。

司马修起初并没有在意沈炯明此人。

这位御史中丞,其实很有见风使舵的特性,比如察究向进罪行时显得十分能干,当周全党徒策变时,沈炯明也坚定不移地站在忠君的立场,又这回朝堂关于出兵之争,沈炯明就完全没有参与,所以他在司马修看来,是不值得动用察子督视的一类人。

但这回皇城司的察子却有了重大收获——

那姬妾虽在别苑一同避暑,但据她说仍然是表面风光,至今,仍是处子,连个自荐枕席的机会都没有,这话姬妾自然没有同沈炯明直言,只是被沈炯明的姬妾看出了端倪,一问,她才说漏了嘴,打听着该怎么争宠。

司马修不由陷入了疑惑。

晏迟究竟在干嘛?为何有意让世人误解他和覃氏不和,恩爱夫妻疑似反目?!

不过司马修现在却没有多少心思细察晏迟的私生活,因为他肩负重任,还得先解决了辽廷逼迫大卫出兵这个难题。

至八月,眼看中秋临近,芳期听闻了临安城中发生的一件新闻。

这天,其实也发生了一件喜事。

阿辛经十月怀胎,诞下一子,明皎赶紧来国师府报喜。

她们两个正商量着洗三礼好好贺一贺阿辛,明皎当然要转达家人的好意,洗三礼也邀请了晏迟,芳期却有些迟疑,想想也没什么好瞒着明皎的,就告诉她:“晏郎如今在无情苑避暑,我还得使人去告诉他一声儿,也不知道他那日有没有别的安排,所以暂时还答复不了,不过我肯定是去贺阿辛的。”

明皎惊奇道:“这怎么说?我那日听个嘴碎的妇人说了几句闲话,说你跟晏国师闹了不和,我只想她是道听途说,可阿期你眼下也这么讲……”

芳期:……

怎么晏迟去无情苑避暑的事,居然闹出这些流言蜚语来?

她心里也不由疑惑:“阿皎别瞒我,你听见了什么闲话?”

“嗐,那妇人是沈中丞家的亲戚,说一回去沈家,见你们家有个姬妾去看望沈家娘子,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言语间不无显摆,讲她如今跟晏国师在别苑,身上穿的新衣,发上带的钗环,无一不是晏国师亲自去铺子里采买的,那妇人啊……就度量着虽知闻金屋苑里收着不少姬妾,可连高家的女儿都是完璧之身,晏国师看都不看她多一眼,怎么现下竟忽然有了个得宠的姬妾。

妇人是专从我嘴里探话的,她啊,无非是又想攀交你,又迟疑着你要是被晏国师冷落,攀交你就没什么意思了。”

芳期听说事起蝉音,那点子猜疑也就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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