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国师倒不至于认为是茶叶变了味,他很清醒是自己的心情影响了味觉,又细细梳理了心情为什么变得糟糕,找出的原因,只能是心情本就不算愉快的今晚,又说起来这么些其实跟他一文钱关系都没有的人事,就有点嫌弃芳期废话连篇,晏大国师忘记了,明明是他自己为了转移话题,先提起的徐明溪和司马修。
“你今天找徐娘打问我的行踪,是因何事?”晏迟板着脸问。
“本是有事要同晏郎商量,但晏郎今日心情不愉……”
“我心情是愉快还是烦躁,你看得出来?”
芳期:……
说话像含着口火药,谁还能看不出来了?
“说吧,什么要商量?”
芳期就想先说设计高蓓声套供高仁宽的事,觉得至少有关给东平公复仇,不至于触怒晏迟,刚一张口,脑子里就响起“叮咚”一声。
小壹:亲亲亲亲亲亲亲,别提高蓓声,提另一件,提晏竑啊快。
芳期:你确定?我现在提晏四郎,不是把晏四郎往火坑里推?
小壹:您可不是早晚都得提吗?我跟您说,就程序对晏迟性格的分析,他就是性子冷,其实并不易怒,高蓓声那件事也算事?您这时先说出来,晏迟能不明白您这是察颜观色呢,显得一点不亲近,所以您干脆别弄那些机巧。
芳期觉得这话也还有点道理。
晏迟等着芳期“商量”呢,却见她张着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也醒悟他这一冷脸,导致关系仿佛回到了最初,丫头看他就是个凶神恶煞的鬼怪。敬畏心该有,过头了却也无趣,在他面前颤颤兢兢的人已经足够多,不差覃三娘一个。就挑了一边眉梢:“很难启齿的事么?闯祸了?”
“我这整日里大门都没法出,还闯什么祸。”芳期这一转眼,发觉晏迟的神色又缓和了,就越肯相信系统的判断,果然说:“这回算计黄琼梅的事,晏四郎也出了力,我想着总该慰劳他一番,可晏郎若不在席上,我总不能与小叔子推杯换盏的,所以……”
“晏竑那也叫出力?他整日里说要补偿我,替他的父母赔罪,如果他连句实话都不肯说,岂不是伪君子?他做了该做的事,也值得慰劳?”
“晏郎心里明白的,晏四郎跟那边一家不一样。晏郎不是也说过,我的优长就是爱憎分明,人家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人家,既晏郎认同这是优长,为什么不学着些呢?晏四郎对晏郎总无恶意吧,那边只有晏四郎一个人把晏郎当作兄长看待,我不是劝说晏郎也立时把晏四郎看作手足,冲突矛盾一笔勾销,但晏四郎屡屡示以善意,晏郎也示以些微好意……”
“些微好意没必要。”晏迟微微一笑:“涓滴之情涌泉相报,这话从来不是我的信条,但偶尔也不妨为之,你跟晏竑讲,我对他的善意就是,沂国公府的丹书铁券,交他继承。”
芳期抿着唇,变得有点严肃了。
“怎么?你觉得我这是太大方了?”
“晏国师,你这是善意么?你分明是要挑起晏竣跟晏四郎兄弟二人手足相争!”
“我要让他们两个手足相争的话,还需要晏竑答应配合?”晏迟的眉头也蹙了起来:“覃三娘你动动脑子,晏竣虽不像黄元林般成日里就只顾寻欢作乐、花天酒地,生生混成个比他老爹还不如的傻纨绔,但连晏永尚且还在白混奉禄,晏竣文不成武不就人缘还不如何,跟晏竑比起来,谁的前途更好?
晏竣的妻室刘氏,早就在怀疑晏竑要争世子之位,我只要使计,让晏竣获罪,黄氏甘心让我夺回沂国公府的爵位继承权么?她想尽办法都得让晏竑被册世子,晏竑还能拒绝?我留晏竣命在,晏竣自然会跟晏竑手足相残,还需要我去挑拨离间?”
芳期明知晏迟肯定有这能耐,但她仍然不想晏迟以这样的方式“示好”:“晏郎要报复,何不干脆针对沂国公?他要是获罪,被夺爵,晏竣跟晏四郎也就没什么好争的了。”
“晏竑跟你就这么投缘啊,你还真是为了他,足够考虑周全两肋插刀。”霜色又在晏迟的眼眸深处凝结了。
芳期扶额:“就算投缘,不也是因为晏郎你的缘故么?要晏四郎对你有恶意,我保管跟国师你同仇敌忾。”
晏迟半天没说话,芳期却能感觉得到他在一眼眼睨瞧她,干脆移开手,要看就看吧,看看我够不够理直气壮,是不是胳膊肘子往外拐。
“你说对了。”
芳期:?
“今天我的确心情不愉,原本没打算这会儿子就找晏永、黄氏的不痛快,但我心里一犯堵,就不乐意让他们好过。黄琼梅的下场还不足够让黄氏痛彻心扉,晏永这人无能归无能,但行事小心,他现今还没犯下足够夺爵的罪行,我暂时还不能够让他身败名裂。要让黄氏尝到大刀剜心之痛,晏竣就得先死,我希望等黄氏回来临安,收到的是我给她的这份大礼。”
晏迟起身,斜一眼芳期:“跟我来无情楼。”
无情楼上,能望见万家灯火,也能望见一整座沂国公府。
晏迟伸手,往月色下,依稀能见的一排阶梯指点:“当年,我就是因为把晏竣推下那几级阶梯,几级,不是从最高处推下去,是站在离地面的三、四级石梯上,是晏竣拉我去的那里,他说他要陪我四处逛逛,开导安慰我,这话,是他当着一堆仆妇面前说。
仆妇们都没跟着,他们相信晏竣的话,觉得晏竣能照顾好浑浑噩噩的我。他‘开导’我,说我阿母是个疯妇,活着累人累己,早死早解脱;他‘安慰’我,说我阿母还是留给了我念想,就是疯症,我得疯成阿母一样,阿母才能含笑九泉。
我推了他一把,他摔下去,手掌心蹭破点皮,却闹得家里无人不知。我后来想起的,晏永分明就在左近,他明知道晏竣摔不成重伤,但晏永还是不放心啊,怕有意外。
晏永说晏竣被我从高处推下去,幸亏命大才没被摔死摔残,所有人都相信我跟阿母一样,发起狂来可以杀人。这样一来晏永才有把我关禁的借口,才能顺理成章活活虐杀我。他们用晏竣使苦肉计,晏竣蹭破皮的手掌就成了我的罪证。
晏竑是无辜,晏竣不是,我现在,真真正正的,要让他从那排石梯上摔下来,且看他的命,有没有那么大。”
芳期过去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虐杀晏迟,是晏永、黄氏二人主谋,晏竣不仅仅是知情人,他更加是帮凶。
“我对晏永的破爵位没有兴趣,但我不愿让晏竣的儿子继承爵位,那边的人,只有晏竑继承爵位我心里才没那么犯堵,覃三娘,我要杀晏竣的事,跟你说了,你要告诉晏竑我也不能封你的口……”
“我不会告诉晏四郎。”芳期立即承诺。
她听晏迟方才的言外之意,似乎不打算针对晏永复仇,而计划把报复的目标锁定在黄氏跟晏竣母子二人身上,芳期当然不认为晏迟是因父子之情血浓于水才放过晏永,晏迟采取的,应该是比让晏永死更加狠厉的方式。
晏永最爱惜的人,是黄氏,是黄氏所生的子女。
晏迟就是要让晏永活着,眼睁睁看黄氏、晏竣死于他的报复,但晏永却无能为力,这才是大刀剜心,让晏永生不如死。
芳期并不觉得晏迟的复仇方式暴戾,因为晏迟毕竟放过了不曾加害过他的晏竑和晏惟芳,晏竑应当被择清,但晏竑没有请求晏迟宽恕黄氏、晏竣这两个凶手的资格。
“你只需要说服晏竑,他得站出来,说服晏永、黄氏不立世孙而请求改立世子。其余的事不需你配合了。”晏迟说道:“我手上已经有晏竣的罪证,足够让他被罢黜世子之位,当然如果晏竑要救他的兄长,他应当能想到办法阻止我,我听你的劝导,我给晏竑一个机会,他可选择是与我为友,抑或与我为敌。”
“总之晏郎能给晏四郎机会,已经是十分难得,我也相信晏四郎不会与晏郎为敌,就像黄琼梅一样,晏竣若然自己触犯了国法,晏四郎不会包庇纵容。”只要先瞒着晏竑,晏迟不是仅仅让晏竣罪有应得而已。
“晏竣究竟犯了什么罪行?”芳期又问。
“你不用问这么多。”晏迟望着死气沉沉的沂国公府:“覃三娘,你算计个黄琼梅都差点埋下隐患惹火烧身,你就安生点吧,这种权场上的争夺,算计人命的事你还没能耐策动。”
芳期听这话可就不服气了:“我怎么惹火烧身了?黄琼梅跟黄元林父子两个不可能知道是我在策动!”
“煽动舆论的事,你既没让你翁翁出手,也没用我的人手,我若料得没差,你用的是自己的人吧?”
“是韶永行的人,那些人可都是靠得住的,再者言黄琼梅就是个窝囊废,他哪里察得出谁在暗中煽动舆论了?”
“舆论的矛头光是指向黄琼梅么?你很大胆啊,用你区区一间小商行的人手就敢把矛头歪向太子?太子声评受损,会不怀疑有人居心叵测针对储位?你的人经得起太子追察?”
芳期木讷了,她怎能自大到了以为晏迟是在杞人忧天的地步?
晏迟冷哼一声:“现在知道后怕了?放心吧,蛛丝马迹我都替你收拾干净了,担保太子不能顺籐摸到你这颗傻瓜。”
芳期这才敢放心胆大的往下直淌冷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