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湘王殿下“脸熟”的羿承嘉,冷不丁地就呛了酒。
满堂之上,顿时只有他死去活来的咳嗽声。
好不容易,他不咳了。
晏迟这才继续笑说他的“喜事”——
“羿栩今日召你们来此,本是令我把你们都一把火烧死,不必那么惊讶,这自然是我进的谗言,让羿栩把你们都视为了眼中钉,笃信你们个个都想/操戈篡位,逼他把屁股底下那张龙椅让出来,你们就算不能轮留坐,可从此卫国,就不再是羿栩一人说话算话了。
你们别怀疑,大可试一下你们还能不能站直了,看看,坐都坐不直了吧?我晏迟就算手段了得,还没法买通御膳局在你们的酒里都入迷药,要不是羿栩亲口嘱令,你们现在怎么至于就‘醉’成这副光景?
好了,都别吵吵,听我把话说完。我杀羿栩和司马氏,不是因为同情你们,为了什么?一阵间吧,等臣公们都到场,我会解答你们的好奇心。”
晏迟本以为徐太傅等会及时到场。
没料到的是付英却走了空。
“你说什么?”晏迟现已经不在平乐堂里了,他站在平乐堂外,一片月色星辉底,乌黑的眉到底是锁紧了。
“我往太傅府,起先徐侍郎亲自接见,未多疑问,只让我稍候片刻他去请太傅公,未久,却是王夫人来见我,称今日辛枢相来访,与太傅公饮得大醉,另外小人遣去相请葛公、龚公的人都禀报为太傅府的人阻挠,因此……”
没有任何一人被“请来”平乐堂。
“宫卫可有异动?”晏迟续问。
“毫无异动。”付英禀:“只是……属下再度折返太傅府时,遇几个鬼鬼祟祟之徒,逮拿一问,他们竟是朱侧的人,不过不是盯梢属下,是盯梢龚侯因此才到的太傅府外。”
“覃芳舒!”晏迟顿时就猜到了这一桩节外生枝的始末,冷冷一笑:“我还真是小看了这妇人。”
“那么,郎主……”
付英话未禀完,就见自己一个心腹急步上前,他也没有单独听心腹的禀报,那心腹就直言而禀了:“丽正门外,王夫人与陈娘子求见。”
“王夫人和陈娘子?”晏迟问。
“是太傅府的王夫人,及……帽子陈之女。”
稍早之前。
徐砥被惊了个六神无主,因他父亲摧促甚急,他自是不敢怠慢,但发生如此紧急的事,还是跟妻子说了一说。
没想到的是徐姨母立即就领会精遂。
“官人快去安排自己的事,其余之事交给我来处理。”
徐姨母原本是想自己带着女儿明皎入宫,转念一想,晏王明知芳期和明皎之间的情谊,让明皎说那番话反而不可信,若要圆谎,还必须另一个和芳期要好的闺友,这件事为了稳妥,最好不要将辛门先行牵连,然而芳期的几个闺交,鄂霓不在临安城,闵妃也……虽说姜姨母也能起到效用,可那位长辈自来刚毅,要是因为厌恶晏王的行事而露出破绽,于事无补不说,反大有可能激怒晏王。
思来想去,徐姨母才想到帽子陈的女儿陈銮女。
她虽是商人之女,但确与芳期性情相投,且祖母毕竟还是羿姓女,有可能会被说服助徐姨母行事。
徐姨母立即亲自去见陈銮女。
说这位陈娘子,自从嫁得有情郎,日子过得很是舒坦,又毕竟是嫁了人,性情相较收敛了许多,不像闺阁时候那般刁蛮任性了,可纵然如此,一听徐姨母之言,竟然让她去欺骗湘王,她也是连连摇头“拒不从命”,那可还记得当年轻信丁文佩的话差点害了湘王妃性命的事,这种错误坚决不能再犯。
“阿銮,你可信我不会加害湘王伉俪?”徐姨母问。
陈銮女有略微的迟疑。
“事由我已经跟你说明白了,我若真想对阿期不利,何至于阻挠晏王?只待他行恶之后,难道不能让龚侯及诸多政事堂重臣下令宫卫围困晏王于丽正门内?你听我的,这件事成或不成,咱们只能指望阿期的决断,咱们,只不过为阿期争取一点时间而已。”
徐姨母想要说服一个人,难度不大,陈銮女终于还是答应了。
此时,徐姨母先冲晏迟道:“期儿正在回临安的途中,是小陈遣了她的陪嫁婢女亲自去请的。”
陈銮女被晏迟利如刀锋的目光一“杀”,冷汗顿时湿了衣领,不过还是强忍下惧怕,发挥出过去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情。
“我骗了阿期,我让心腹婢女去富阳告诉她,阿皎姐姐突染重疾,性命已经堪危,太傅府里里外外一团乱,无人顾得上报讯,我还是从太师府的奴仆口中听闻这事,先还觉得阿期肯定会回临安城,哪知等了两日,竟不见她回来,我才料想恐怕太师府也顾不上这事,但阿皎是阿期的好友,若是阿期连阿皎最后一面都不得见……才让我擅长骑射的婢女速速去富阳通知阿期。”
见晏王的眼光越见阴沉,陈銮女努力让自己继续发挥。
“是,我骗了阿期,那也是因为徐明皎她不肯妥协,否则让徐明皎的婢女去请阿期岂不更加可信?晏王你也别恨我,我祖母,到底是大卫的郡主呢!我可警告你啊,阿期现在虽然还没来临安,但已经为我们所控了,你可不要再执迷不误,除非你不当阿期的生死为要紧。”
徐姨母也及时的插嘴:“晏王布置虽密,但百密一疏,你小看了羿覃氏,也疏忽了潘氏,关于晏王的图谋,潘氏已经递话至太傅府,太傅当然可以用更急进的手段,但晏王,无论太傅,还是外子及我,我徐氏一门从来都不想加害阿期及你!
事急无奈,我们才出此下策,也只希望晏王你莫要轻举妄动,世上之事,不是没有两全之法,你,你总得见见阿期和婵儿!”
晏迟没有怀疑徐姨母的话。
因为很显然的是,他的计划已经败露了,否则太傅府不会把龚佑、葛时简等些人都阻劫,他也相信徐明皎不会以自身为饵诱芳期入险境,但这位陈銮女……
她的祖母,可是一个妄想着荣华富贵的祖母!
“将此二妇人扣下。”
晏迟只撂下这样一句话。
——
富阳的县城比临安入夜更早,富春一镇更比县城还先入夜。
但芳期此时并没有睡。
她在垂泪。
婵儿瞪着一双眼,眼睛也通红,不过还是乖巧的没有说话,她的手腕边,停着一只垂头丧气的青雀,脚榻底,青蛇的脑袋微微一探,又攸忽缩了回去,盘成一团,它想它这时无论如何还是不要出去吓着王妃方为上上策。
八月推开门时,还挨了婵儿红红的眼睛凶凶的一瞪。
“婵儿可是又惹王妃生气了?”八月俨然没感察到屋子里这诡异的气氛,笑着上前:“瞧瞧,把王妃都气成啥样了,还不赶紧哄哄。”
却见婵儿闷闷地“恩”了一声,一伸胳膊就搂着了王妃的脖子,八月方才觉得奇异。
慢说王妃没这么容易被气着,小郡主更没这么容易被吓着,母女两个时常演彼此,可今日这场戏,演得好像有点矫情了。
八月一想,还是快些说正事吧,外头那位看上去还挺着急的。
“王妃,辛郎君来见,说……途经富春,打算借宿一晚。”
奴婢们无人不知湘王和辛侍郎情同手足不说,就连王妃与辛侍郎的情谊都不普通,所以辛侍郎来投宿,怎么也得告知主母的。
芳期也很快平复了情绪。
更衣理妆,往厅堂夜见辛远声。
“大兄这是要往哪里?”芳期此问,是针对“途经”而言。
“忽然被无端外派了公差,莫名其妙让我去迎叔父,出城出得急,虽说可以在城中入住官驿,不过我寻思着已然许久不见婵儿,既然王妃和婵儿都在田庄,不如在这里住一晚……婵儿呢?小丫头应该没这么早睡吧?”
芳期还没说话,婵儿已经在窗子外头说:“辛伯伯,我还醒着呢。”
芳期大惊,可阻止已是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婵儿闯进来,莽莽撞撞就冲辛远声的怀抱里扑去,还十分亲昵的搂了辛远声脖了:“伯伯,阿爹怎么没和你一块来?婵儿可牵挂阿爹了,想回临安,阿娘不让,刚婵儿还和阿娘顶了嘴,把阿娘给气哭了呢。”
辛远声有数息的呆滞。
然后就将婵儿反手一搂,目光从婵儿的肩头,看向芳期:“婵儿既牵挂无端,莫如我这就带婵儿回去?”
“放开婵儿。”芳期已然剑拔弩张。
“你果然知道!”辛远声也是一脸肃意:“三娘,无端弑君也就罢了,你怎么能放纵他继行更大恶祸!你可知道,无端若是得逞,大卫的社稷将崩之一溃,辽国不废吹灰之力就能攻灭中原,这么多的百姓,这么多的无辜性命,都将为晏无端的仇恨所葬送!!!”
“所以,你就要以我与婵儿为质,要胁晏郎罢手么?”
“辛某一直以为三娘不同于闺阁女流……”
“我也一直以为辛郎你不同于腐儒愚忠之徒!”
芳期又气又怒,没有拍案,只是笔直的站起,步步逼向辛远声:“晏郎视你为莫逆,你却以他的妻小为质逼他妥协,我且问你,这就是你认可的仁义?”
“万千百姓,方为无辜!”
“你能为万千百姓牺牲,就可以逼得你的莫逆好友也依从你必须牺牲?!”
芳期怒极:“世间本无公义,公义只在人心,说穿了人性也能决定公义,为了多数人而屈杀少数人,这就是你认可的公义?那么你怎么不想想,晏郎为了让你们还有一丝抗争的机遇,他付出了多少不必付出的努力,担当了多少不必担当的风险?!是,辛远声你不是为了自己,你是为了他人谋害我和婵儿,谋害你的好友,你以为这样一来就是真高尚了么?
你凭什么以你所认为的公义妄加于人,胁迫一直对你视若手足的好友?!东平公!他牺牲的是自己,他不曾拉着任一亲友和他赴死,你,口口声声称东平公为老师,可你学到了什么?
你和覃芳舒有什么区别?你们还是人吗,还算是人吗?!”
“三娘!”辛远声也是痛彻心扉:“你竟然,你竟然早知道,羿覃氏会对皇后不利?!”
芳期怒极反笑。
“所有的诬陷与栽谤,原来都是这么来的。真的是,无关紧要的人再怎么做为,他都无关紧要,可是你,辛远声,你背叛了晏郎,而且你不经思索,如此轻易的,就把所有的罪行都加诸于晏氏一门,在你看来,晏郎该死,我该死,婵儿也该死是吧?”
“三娘,我不是为了让你们死才赶来富春!”
“是啊,你是胁我们为质。”芳期又是微微一笑:“事急,你只能孤身前来,你自知无法胁迫我,因为你认为你用谎言已经完全不能诓我和你回临安,所以,你打算的就是期诈,你明知你是晏郎的好友,晏郎今日行事很可能将你打发择清,所以你才觉得你途经投宿的借口可以蒙骗我,你知道我今日在等晏郎与我会合,无论是我和婵儿都不可能早睡,且婵儿也自来贪玩,你以为我为免打草惊蛇,会把婵儿亲自送到你的手上。”
芳期没有料到的唯只是,她没上当,婵儿却上当了。
她正想提出要求……
只听一声怒吼,阿羞,那只食铁兽竟然冲了入内,且凶猛地直冲辛远声而去。
辛远声一愣神的功夫,又有一只青雀飞入,尖喙直向辛远声眼睛。
电光雷发的一刻。
芳期见婵儿一扬手,婵儿手腕上的青蛇,大张着嘴,露出毒牙,直接咬向辛远声。
“婵儿不可!!!”
芳期不是妇人之仁。
但没有一个母亲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儿杀人。
婵儿却已经获得了自由,一声呼哨,大黄带着一群狗蹿入,冲着辛远声齐齐闷哼。
辛远声茫然了一阵。
没有被食铁兽咬,眼睛没被鸟啄,那条蛇……看上去凶猛,但好像只是用舌头舔了舔/他的手腕?
“辛伯伯,宫里发生的事我和阿娘都知道了。”婵儿现已经依偎进芳期的怀里,指了一指青雀:“是它通风报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