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彦侧过头小声问:“我怎么瞅着池竹西自己不觉得这是抢劫啊?”小民警微笑:“那你瞅着他其实听得见你在这里屁话连天吗?”赵彦:“…………”结果也正如他们所说的那样,嫌犯交代,他本来在园区晃悠,准备蹲个加班加得神智不清的小白领偷一波,结果看见了浑身名牌的池竹西,光是背的书包少说就得四位数,自己一时恶向胆边生就下了手。本来想着这也就是个小孩,被抢了威胁一通也不会怎么样,没想到直接撞枪口了。高集在转述的时候略带疲惫地捏捏鼻梁,他大概也清楚池竹西这个时期的敏感和特殊,一时间不知道该说这是幸运还是不幸。“有些值得注意的地方必须要继续审,我先送你回家。”“高警官。”池竹西抬起头,白冷的皮肤绷直,脖颈的紫痕比一开始更明显,深得发黑。他指着脖子,因为仰着头声音有点抖,“我这样回不去。”高集沉默片刻,最后抄起外套和钥匙:“那你跟我回家,我把房间收拾出来,明天案情确切了我和你一起回去说明情况。”池竹西乖巧配合点头:“好。”在车上,池竹西给安澜娅打了一通电话,不出意外地没人接,他从善如流发了通短信,说晚上高集找自己了解情况,时间太晚回家不方便,在对方家里暂住一晚。“您说有些值得在意的地方是什么意思?”池竹西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响起。高集瞥了眼车前镜:“只是一些还没证实的口供。”“我无权知道吗?”“……也不是。”“那我能知道吗?”“……”高集拿他没辙了,思考了一下措辞后才徐徐开口,“抢劫未遂应该是真的,他有前科,上一次犯事就很暧昧,只不过受害者怕他报复,最后才定性成偷窃。”池竹西莫名有些失望。车驶入十字路口,红灯拦在前面,高集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方向盘。“不过他说,除了他,现场一直有其他人在,并且不止一个。”池竹西眼皮一跳。车里昏暗的光线因为穿过十字路口的其他车辆明灭交替,池竹西注视着前方,黑眸倒映出闪烁的光泽。在高集张嘴想说什么的时候,他突然侧过头,脸上居然带着笑:“他的话可信吗?”“小偷的警觉性都很高,而且他没必要撒谎,就算真的查出其他人他也没什么好处。不过你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池竹西不知在想什么,偏头看向窗外,半晌后才开口:“绿灯了,高警官。”高集的家和他的职位并不相称,笼统的来说,三室一厅,两间卧室一个小书房,夫妻俩够住,如果添几个小孩,平日亲朋好友来了甚至不能留宿。他的妻子对池竹西的到来有些诧异,把人接进来就打算去打扫房间,被高集拦下,帮忙撑着她的腰:“没事,你休息你的,我来就行。”挺着大肚子,女人给池竹西倒了一杯温水,也不多问,回自己卧室了。池竹西没动那杯水,他去卫生间处理了一下其他挫伤。水流哗哗作响,掌心细密的伤口里混着不少草籽和泥屑,伤口的痛感细密,被凉水一浇,比起刺骨的冷,那点阵痛反而不值一提。但池竹西对此毫无反应,洗干净双手,他抬头看向镜子,从眉梢打量到唇角。的确是像的。嘴角扯出一个怪异的弧度,池竹西一直在观察池樊川的表情,那是他在面对自己时最常流露的笑容。当池竹西自己摆出这幅面容时,他才意识到这个笑意味着什么。就和他在车里听到高集说现场有其他人盯着他时一样,是那种伺机很久,冒着巨大风险后终于等到有东西送上门的窃喜。这也让池竹西决定得找池淮左问清楚。如果说自己露出这个表情是因为知道了有不怀好意的第三方尾随,于是可以顺藤摸瓜找到背后的人,而那个人多半和池淮左的死也有干系,那么池樊川又是为什么?夏实说池樊川有动机,但远不如蔡闫大。因为单从收益来看,如果池樊川不是一个完全无法忍受“自己所有物”不受控制的疯子,他的风险和收益就是不成正比的,除非有一个收益压过风险的理由。而这个理由,死去的池淮左必须知情。池淮左一定在隐瞒着什么。这是池竹西和池樊川交谈后唯一能肯定的事实。走出卫生间,高集刚把房间打扫出来,池竹西抱着书包进门,听高集说:“是秋天的棉被,如果觉得冷的话把暖气调高一点。”房间原先似乎是客房,现在已经有了育婴室的雏形,角落放着一个木制婴儿小床,杂七杂八的小衣服和玩具都堆在上面。高集简单叮嘱一番后就打算去给池竹西找些外敷药,时间紧急,在局里只是找人简单给他诊断了一下脚踝,脖子上的钝伤还没来得及处理。刚迈开步,高集就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拉力。高集回头,看见池竹西修长利落的手,指骨分明,白净又纤细。他抬起眼,目光放在一手抱着书包一手拉着他的少年:“怎么?”“我能相信您吗?”池竹西问。高集:“……”那个瞬间,高集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也有这么一个孩子用黑得发亮的眼神看着自己,那时他眼里噙着泪,躲在兄弟身后一言不发。那时自己什么也没做,木纳得让人生厌。高集看着他的眼睛,十分郑重道:“我是警察。”“好。”池竹西松开手,垂着头,任由额发挡住了眼,他打开一直抱着的据说至少四位数的书包,从里面拿出了什么,递过来,“这是池淮左留下来的。”把东西交给高集后,池竹西没有太多解释的意思,比起自己一股脑的将没有证据的推断灌输过去,还不如等高集自己思考之后再交涉。他后退一步,委婉道:“我想先睡觉,明天还有早自习。”高集看着手里用塑料封口袋装起来的纸条,东西很轻,拿在手上却沉甸甸的。房门轻轻合上了。池竹西坐在床边,一边掏出日记本一边翻出笔,咬开笔帽,翻到最新一页正准备落笔,余光扫过前行,倏而惊觉这一页并不是上次结束的那一页。池淮左居然又写了满满一页新的内容。「今天我见了容岐。」「我一直以为他迟早和安澜娅结婚,才一直不近不远的照顾你。」「安澜娅他妈的是不是疯了,我把你交给她,她都干了些什么?」「容岐又是个什么烂人,知道你那副状况最好的办法不是让你找我开诚布公的聊一聊,他都治了些什么狗屎?!」「你的自尊心就那么强,电话一次打不通不知道再打一次吗?我不接你就不知道冲到我面前指着我鼻子骂我臭傻逼吗?你都在干什么?」「我他妈熬了这么多年都熬了些什么,早知道最后会成这样我初中就该带着你离家出走,我们死外面,我们死一起。」「所以你那天才会那么大的火,即使气得恨不得捅我两刀也把自己的情况瞒得死死的?」「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池竹西,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池淮左的语序混乱,前言不搭后语,写到哪里骂到哪里。就通篇的笔迹看起来……他似乎快要崩溃了。就和那天的池竹西一样。而在句末,他的字迹恢复了正常,写:「你问我默哀的时候在想什么。」「我答不出来,我不会默哀,我只会报复所有对不起我们的狗杂种。」「但现在最对不起你的人,是我。」第23章 池竹西:「上一次你这样冲我发火又后悔,还是小时候在别墅的时候。」写下这行字,他松开笔,翻身躺在床上。天花板上挂着小行星外形的卡通灯,光线从灯罩上投射在墙上的蔚蓝色简笔涂鸦上。池竹西向天花板伸出手,光束贴在他布满细碎伤口的掌心,轻飘飘的没有一丝重量。看得出来,高集很期待这个孩子的诞生。池竹西小时候在绘本上看到过很多家庭,父母在草地上铺开野餐布,坐在木屋前摆放食物,孩子抓着风筝满地跑。他抱着绘本去找池淮左,池淮左不屑一顾,说这画里就一个小孩,是你还是我?池竹西回答不上来。池淮左说那你是要一对我们那样的父母,还是要一个善良迷人又和蔼可亲的老哥?池竹西纠结了会儿,说那还是要哥哥吧。池淮左气笑了,说你选得还挺勉为其难啊,我怎么不好了,你给我八百字详略得当阐述一下?话题就这么被扯开了。后来池竹西发现绘本也是会更新换代的。以前只提倡生一个,所以就连小孩子看的连环画里都全是独生子女,现在鼓励生二胎,画里的小孩都成双成对了起来,以后画里的人或许还会越来越多。池淮左当初拿来转移话题的那些话瞬间毫无用武之地。这个时候想起这些不相干的事情也不是因为别的,池竹西认真思考了阵,惊觉自己其实并不羡慕高集这种家庭。不知道之前池淮左看见他的愤怒感想是怎样的心情,他现在的内心被不应该存在的诡异满足感包裹着。他不懂你,你也不懂他。你想要他理解你,他想要你理解他。就连采取的途径也一模一样,兄弟俩不约而同选择了愤怒,和口不择言。这种特质甚至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跟着经历和见识产生的隔阂而改变。此时他才骤然领悟到自己和池淮左似乎一直维系着一种守恒的关系。一定要有人剖肝沥胆,另一个人才能感受到宁静。池竹西在这种久违的宁静中嗅到了那么一点名为“家”的气味。这个荒唐的想法让他捂住脸笑了很久,低低的笑声从指缝钻出,融入这个房间的小小宇宙。笑够了,池竹西翻身拿起日记本,上面出现了新的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