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在此事上的决断方式,自然很快传到了赵祯那里。
他立刻叫来蓝元振商议,并迅速的意识到,太后有可能进一步打击他的威信。
对于一个正值青春期的叛逆少年来说,这样的行为显然是不能接受的。
但可惜的是,他手中又没有什么像样的权利。
朝堂之上虽然已经有一些支持他的声音,但因为太后执政甚久,加上他身边的阎文应等人把持中外,江德明、罗崇勋等人也都是她重要的爪牙——虽然表面上这些人也得听他这个皇帝的——所以想要绕过这些人与外官建立联系,其实是极其困难的。
而这还不是他最为恼火的地方。
那个被派去番坊打听消息的江德明,在折腾了一整天之后,最终还是只能为他带回来一个惊天噩耗。
番坊之中,除了他的学生以外,无人通晓他的学问。就连同为一赐乐业人的许多人也都是这个观点。甚至他的族人还怀疑他的学问是歪门邪道……但他所教授的学问,尤其是统计学、会计学、审计学,在汴京的各大商号当中,都是极受推崇的,甚至这些商号都想过联合出资让他培训学徒,只是这件事情最终被他婉拒了。
赵祯默默的听着江德明讲述这一切,虽然在听到那三个“计学”的时候就已经豁然站起,但当他终究意识到,对方在宋朝的耕耘已经渐趋根深蒂固的时候,所有的不安乃至震惊,都只能转化为一声叹息。
“没想到啊,没想到!”
“官家,你没想到什么?”
蓝元振问。
赵祯当然不会据实相告。他现在都在害怕失去面前的富贵,甚至被推出宣德门外直接砍了。
所以,他只好又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这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请看明天的比试究竟花落谁家吧。”
与此同时,那个被吕夷简等人推荐出来的燕肃,此时正忙得不可开交。
除了要为明天的比试寻找合用的题目之外,他还被吕夷简求测试那些应用者的水平。
因为时间仓促,所以这次招募基本上也就只能在开封府进行。
毕竟他们贴出告示的时候,就已经过上了晌午了。
不过,作为帝国的都城,开封也算是个群英荟萃的地方,再加上那群喜欢到处蹦哒的国子监学生,所以来报名的人倒还真是不少。
甚至有几个相熟的官员子弟,也跑过来生涯为他捧场。
这一借口后来迅速地传开了。
就连首相王曾家的衙内,也带了一个明显是女扮男装的后生在她这里报了名。
“楚昭……”燕肃琢磨着这个名字,忽然问道:“你和司天监的楚衍是什么关系?我记得他好像没有儿子呀。”
“可是伯父,他有闺女啊。”
燕肃惊得噌一声站了起来。
但他立刻意识到,告示上并没写不许女子参加。
而且,陪着她的王家衙内,明摆着就是在告诉众人,这件事情是王曾在背后授意的。
曹利用可以骂对方是王老儿,但燕肃对王曾还是有几分尊重的?
更何况,以他现在的地位也不好得罪对方。
所以他一咬牙,还是把楚昭的名字写了进去。
楚昭也是个机灵人,他一面道谢一边说道:“这件事不能让吕伯父知道。”
燕肃当然知道对方说的是谁,且不论他们两家有没有关系,反正自己是不想掺进这趟浑水里,因此他便说:“反正我与令尊也没多少交情,认不出你来也是正常。”
楚昭知道他这是应下了。
因此带着王绛就准备离开。
然而只有在这个时候,吕夷简却突然带了一帮人过来。
他先是招呼燕肃过去,让他给身后的那一群人报名,然后又嘱咐说,晚上要在他府中商议明天要出的题目。
燕肃自然照办。
而楚昭也没想到,晚上竟然要到吕府去溜达一圈。
其实王绛才是那个更加尴尬的人,作为“王老儿”的儿子,却不得不身赴虎穴,在理解表面和善的笑容之下,战战兢兢的聆听他们的对话。
“贤侄,你先吃些点心,这种小事三五刻钟我就能处理好,到时我自会简明扼要的休书一封,让你带回家去,呈于首相大人。”
王绛就是再傻,你也知道对方在调侃自己这个卧底的不专业。
因此他当即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笑道:“叔父,你可真是客气了。我此来只是想看个热闹,事先并没有和家父说起。不过你要是需要小侄跑腿的话,那当然是自无不可。”
这一句话,就把己方打探情报的行动说成了对方让他跑腿,而且他还舔着一副狗脸,笑得特别开心。
楚昭也没想到,这个三十多岁的人,竟然还有如此诙谐的一面。
但吕夷简却不以为意,他什么人没有见过。
石熙载家的那个儿子,比这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因此他只是含笑接过这一段,转而就在几声咳嗽之后,与众人商议起了题目的事情。
被撇在一边的王绛当然是冷着一张脸,良久才有限不满的说道:“就知道这家伙是早有防备的,那么短的时间,哪里能找到像样的高手。看来他早就认识这方面的人。”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毕竟已经做到参政了,而且下来擅长投机专营,认识这些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楚昭在一旁今生与他对话,听得王绛也是点头连连。
“只是这样的话,主动权未免就落到他们手里去了。”
“哼,我看就他们的学识,比起我来都还差了三分,明天的比试,恐怕还得小娘子我亲自出手……”
王绛不料他竟然有如此自信,当下惊奇地看着对方,可就在他准备夸奖一番的时候,吕夷简的声音却突然大了起来。
“相信大家都很清楚,术算之学,有很多千古未解之题。我们刚才讨论的固然是有一些难度的,但却已经为他备好了答案。这种题,对方若真是高手,相信也是能检得出的。可是那些困扰我被数千年的难题,那个化外夷人就未见得有那种本事了。所以,之前讨论的题目都只是一些客套,所谓先礼后兵,真正要为我们赢回优势的题目,恐怕还得劳烦我们祖宗出手,以免……”
“参政说的是!”
他话还没有说完,周围的人就立刻附和起来,看上去就像是商量好了一般。
而几个好像有些意见的人,却也不敢在当朝参政面前吱吱歪歪。
王绛只看到他们嘟着自己的嘴,一副接近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他甚至已经猜到了对方的意思。
显而易见的是,有人觉得拿着千年未解之题去对付别人,未免有些欺人过甚了。
甚至还有人认为,倘若那个化外夷狄真的剪解出来了,岂不是连祖宗的脸都一起丢了。
甚至就连王绛都有些闹不明白,这个吕夷简不是在传闻中一直要维护朝廷体面的吗?
但看他这副做派,分明是想把祖宗的脸也一起押上去。
难道祖宗脸上无光,朝廷面上就有了吗?
这真是好笑。
但他王绛其实也好不到那里去。
至少现在,他是不敢把这些话说出口的。
因为他深刻的知道吕夷简此贼的厉害。在他家里得罪他,说不得出门之前就会摔进荷花池里。
因此王绛一直隐忍不发,直到这次聚会结束,并且与楚昭一起顺利的离开吕府之后,他才疑惑的说道:“吕夷简究竟想干什么呀?打着维护朝廷体面的幌子撇出司天监,却想用这些乌合之众去对付白永安。怎么看都是胜算变小了才是。”
“哎,王家哥哥,你刚才不是听他们说了吗?他们可是要用上千年难解之题。”
“那又怎么了?难道司天监不会出这样的题吗?他们只可能比这些人懂得更多!”
“没错,他们确实懂得更多。但……我这么跟你说吧。民间有很多术算方面的天才,都会被司天监笼络起来。像白永安这样的,就算这次进不了司天监,以后也还是有机会的,所以司天监面对未来的同事,肯定不好过分刁难,而且还得防着别人说些持技自傲之类的闲话。但吕夷简自己找的这些人就不一样了,他们是普通百姓。常理而论,就算输了也不能代表大宋无人,当然,押上祖宗留下来的千年难题的话,就得另当别论了。”
“原来如此,这吕夷简当真是好算计!怪不得他要撇开司天监,还要讲什么先礼后兵。哼哼,这样一番鼓捣,从头到尾的所有事情,都掐在他吕夷简手里了。依我想来,明天白永安要是稍有迟疑,他们就会觉得对方术业不精,继而祭出祖宗遗题这样的大杀器。”
“哥哥真是看得通透,我想也是这么回事。就是这个吕夷简说的太隐晦,我甚至没听出来他有这个意思,”
“但事情却依已然是这种布局。”
“哥哥说的没错,我们还是赶紧回去把这件事报给家里知道吧。”
“好!”
两人立刻踏上了返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