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则令人震惊至极的消息传回兰州。
前往梓州主持祭奠仪式的张献诚遇刺身亡!
但具体如何遇刺,被谁行刺等一应细节,目前尚无法得知。
张献诚的暴死,对大唐而言,恐怕是一个不利的消息!
兰州,节度使府议事厅。
“张献诚身死,山南西道和剑南东川道必然大乱。张献诚生有四个儿子,长子张佶和次子张信都早逝,三子张位是前妻崔氏所生,性情懦弱;四子张任,是后妻李氏所生。张献诚亡故之后,继嗣之事必生异端。”
“山南西道各方势力,以张、梁为首。以梁崇义为人,必会扶持年幼的张任。但张任仅是十岁的孩童,如何能担当得起两道的重任,故而山南西道有志之士必会扶持张位。如此一来,山南西道必有内乱。”
熟悉山南西道内部情况的李泌,仔细分析。
杨错眉头微皱:“朝廷就不打算派员前往山南西道和剑南东川道担当重任?”
李倓摇了摇头道:“朝廷目前是有心无力,朔方军正在怀州和叛军大战,与大局而言,最重要的是稳定。”
众人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山南西道之乱,于我而言,恐非善事!”第五琦忽然沉声说道。
第五琦原先在朝廷任职,但因为改钱掠民之事,被贬忠州刺史。
杨错听说此事后,上书朝廷把他召来陇右,担任幕僚。
“确是如此!”李泌点点头,面上呈现出从来未有沉肃之色,“我担心,张献诚遇刺之事恐怕还别有阴谋!”
“阴谋?”杨炎眉头一挑,疑惑地询问道,“有何阴谋?”
“自得悉张献诚遇刺消息这两日来,我一直在思索……究竟是何人行刺?目的又何在?”李泌表情沉肃地说道。
“先生以为哪几方有行刺可能?”杨炎略一思索,点了点头,追问道。
“依我之见,至少三方有此可能……”
李泌拧眉分析说道,“其一为郭氏遗臣。郭英乂虽多行不义,但在剑南毕竟待了那么长时间,而今虽然覆亡,恐怕仍不免有死忠之臣遗留在野。”
“山南军曾在成都府中大肆屠戮,如果有死忠及无辜被戮的成都府宗族残余族人借行刺寻仇,也是常理之中!”
“这其二,便是吐蕃。”
“吐蕃虽然在征伐象雄兵,但是其势力已成。虽然象雄兵能得逞一时,将来说不定会覆亡。有鉴于剑南西道节度使与我们的配合进攻,对他们的威胁,吐蕃或许会采取行动。”
“而吐蕃要化解此局,最佳办法莫过于大帅与张献诚反目相斗,他便可坐收渔人之利。先前吐蕃提出让张献诚去吐蕃议和,正是出于此目的。”
“从这两月的情形看来,张献诚似也识破了吐蕃之谋。既然分化不成,吐蕃也有可能退而求其次,通过行刺张献诚使山南西道大乱,进而造成大唐内部更大的乱局。”
“这第三种可能,便是出自山南西道内部。”
“我听说因梁崇义累战累败、大损山南军战力的缘故,张献诚对其不满,转而对张献甫、张献恭倚重非常,导致两方日益恶劣。以我对梁崇义的了解,他必不甘心张献甫得势、自己失势。定会想尽办法扭转局势,一个不好,此人就会剑走偏锋,做出刺杀张献诚、让张任继位的选择。”
“恩!”
杨错点点头,轻应了一声。
李泌的分析全面而仔细,几乎将所有的可能性都计算了进去。
“在这三方中,山南西道内部的可能应当不大。梁崇义与张献诚之间关系,还远不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将军之言在理!”李泌点点头。接着说道,“吐蕃一方的可能也不大。吐蕃与梓州毕竟相隔甚远。纵然其有心,也未必能够寻的机会。”
“如此说来,便是郭家死忠了。”杨炎蹙眉说道。
“其实,应当还有另外两种可能。”
一直静坐聆听的马燧突然开口。
“诸位还记得刘展吗?他兵败后,便一直寄居于兴州。刘展是哥舒晃的至交,与我等及张节度有切齿之恨,必欲兴兵复仇。此人计谋深远,用兵很绝。居然能让他在混乱中逃出生天,着实非常厉害。”
“刘展若想扩充实力,图谋复仇,惟有取山南道。张献诚若在,刘展绝难取下山南西道。如果张献诚身亡,山南西道和剑南东川必然大乱,刘展便可乱中取事,甚至以借尸还魂之法,控制张献诚二子中一人以为傀儡,他则掌控实权。”
提起这件事,杨错心里还是有些后悔。
在乱军中看到一个文士,杨错心生怜悯,没有当场格杀。没想到被他逃了,还顺带着带走了蒙城、臧玠等猛将。更离谱的是他居然说服了张献诚,得到了兴州作为栖息之地。
损失好大!
“马将军所说另外一种可能又是什么?”杨错略一思索,询问马燧。
“此次刺杀也可能是多方携手而为!”马燧从容回道。
“无论行刺者由谁所派,似乎与我方也没有太大关联!”杨炎点了点头,随即略显不解地说道。
“公南所言差矣……”
李泌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此事之关键,并非在我等如何去想,而在于山南西道会认为谁是主谋!在山南西道众将眼中,我方未必不是嫌疑对象,加之先前我军与山南西道曾小有摩擦。我甚至担心,策划刺杀之主谋,会否将嫁祸于我方。故而,此事断不可轻忽。”
李泌最后地这几句话,给厅中众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杨错情知此事非同小可,决定派杨炎、韩滉为使前往山南西道吊唁张献诚。
杨炎曾多次出使山南西道,韩滉与张献甫、张献恭等山南西道重臣关系极善,而且他二人一沉稳持重,一多谋善略,正是出使的最佳人选。
韩滉与乔琳都属于山南西道出来的人,在乔琳离开陇右前往河西之际,把他举荐给了杨错。在杨错麾下担任幕僚,兼任陇右道节度判官。
李泌所派出的探回报——山南西道水、步两军有所调动,似乎加大了对大唐剑南西道和山南东道的防范。
出于何种动机,目前尚不得而知。
对山南的调动,杨错并未做出太大反应,只是严令探哨密切注意对方动向,但不得主动向山南军挑起事端。
目前是非常时刻——张献诚暴毙,山南西道军的神经应是高度紧绷,对外界的反应非常敏感,一个处理不慎,极有引发战事。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过年之后的第一场雪降临山南大地。鹅毛般地雪片被强劲的西北寒风裹挟着,漫天飞舞。
不到半天的工夫,地面已被铺上厚厚一层绒毯。
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
冒着漫天飞雪,杨炎、韩滉一行赶至梁州。
节度使府外悬挂的白绫白幡,被劲风吹鼓得“啪啦啪啦”作响。
杨炎、韩滉及随从数人立于府外,静候召见。
“太冲,似乎有些不对劲啊……”
寒风刺骨,杨炎将身上裘皮披风裹紧一些,以御风寒,有些疑惑地对韩滉说道。
杨炎一行自入梁州城时,就颇受冷遇。
进城无人迎接,守卫士卒甚至将一行人等盘查了一番。
其时,杨炎尚以为是因张献诚新丧、加强戒备的缘故,也没多想什么。
进驻馆驿后,杨炎与韩滉未做休息,立即前往节度使府意欲吊唁。
但府上守卫士兵通报消息之后,约一盏茶的工夫过去,居然无人前来招呼,任由杨炎、韩滉等人在外忍受寒风飞雪。
而且府门守卫士卒的神情冷淡中,似乎还有些敌视。
“呵呵……”
韩滉面庞被寒风吹的通红,但神态却依然从容自若。
听得杨炎相询,韩滉淡淡一笑说道,“杨大人莫急,待亮过去问问。”
“有劳太冲了!”杨炎知道韩滉在山南西道颇有人脉,点头说道。
韩滉举步走到府门守卫士卒跟前,与其中一名什长低声交谈了起来。
不多时,那什长的表情变得恭谦起来,并立即入府导了一名军司马模样的人出来。
与韩滉交谈了片刻后,那军司马又再次入府。
约半盏茶的工夫后,一名身着白色貂裘披风的中年文士随那名军司马急步来到府门。
一见着韩滉,他立即面现喜色迎了上来:“太冲,别来无恙乎!”
“劳张将军牵挂,晚辈有礼了!”韩滉执晚辈之仪,向中年文士张献恭施了一礼。
韩滉定居山南西道期间,曾多受张氏兄弟照拂。
“恩……”
张献恭扶起韩滉,仔细端详了片刻,欣慰地说道,“今日之韩滉,沉稳多矣!”
韩滉微笑而不语。
这时杨炎也走上前来,向张献恭施礼问候。
杨炎曾数次出使山南西道,与张献恭多有来往。
张献恭回礼后,询问道:“杨公与太冲此来梁州,可为吊唁张节度?”
“正是!”杨炎点了点头。
张献恭叹了口气,面色略黯说道,“你们来的不是时候。今日若非我在节度使府中,恐怕你们等到晚上也不会有人出来接待!”
“张将军,这是为何?”杨炎面色惊愕,大惑不解地询问道。
“此间不是说话之处,你们先到我府上,我慢慢与你们道来。”
张献恭没有立即回答。
“但这……”
杨炎指了指节度使府,为难地说道。
“今日还是莫要进府吊唁了,时候不对!”张献恭摆了摆手,略显无奈地说道。
“多谢张将军提点!”韩滉微笑着朝张献恭再施一礼,转头对杨炎说道,“杨大人,还是先听张将军的话吧!”
“那……有劳张将军了!”杨炎会意地说道。
张献恭点点头,转身走到那名军司马的身旁,低声交代了几句后,领着杨炎、韩滉等人朝自己的坐驾车辕走了过去。
长史府,书房房内燃着火盆,温暖如春,让人丝毫感觉不到外间的刺骨寒冷。
火红的炭火,将围在火盆周围的三人的脸庞映照成红彤彤之色。
“张将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我等前来吊唁张节度,却遭此冷遇?”杨炎不解地询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