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完毕,郭英乂就将调兵的虎符重新交与了哥舒晃。
重新理事之后,哥舒晃立即忙碌了起来,直至深夜,才拖着疲乏虚弱的身体回到府中。
“夫人,做什么?”跨入卧房中,哥舒晃见夫人正在做着什么,好奇地询问。
夫人仍在默默地忙碌,竟似没有听到哥舒晃的呼唤。
“夫人……”哥舒晃走近了几步,却见夫人正在收拾一些他的衣物,似在为其做远行的准备。
哥舒晃心中一颤,明了心细的夫人已知道自己的想法。
“夫人,你怎知……”哥舒晃看了看那些衣物,和声说道。
夫人长身嫂婷而立,玉首微抬,直视哥舒晃嫣然一笑说道:“夫君的心思,怎么瞒得过妾身!”
“夫人……”哥舒晃完全掩饰不住眼中的温柔之色,上前将夫人轻轻环住,和声说道,“最懂我的人,就是你啊。”
“妾身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夫君要做的,一定是对的。”夫人温婉地说道,“妾身只希望,夫君能保重自己的身体!”
“哎!我也不是想做大事,只是想要为父亲复仇,可是随着人生的推移,我发现这个想法不太真实了。”
“夫君,你……”
“咳咳……夫人放心!”哥舒晃咳嗽了几声,温柔地说道,“我答应你,一定会平安回来!”
夫人轻点臻首,将身体贴入哥舒晃怀中,但一丝忧色却从那对似水明眸中瞬闪而过。
夜空一弯勾月,结白清凉地月光自窗户射入房内,将一对璧人的身影映照得更加修长。
接下来几日,哥舒晃变得愈加繁忙。
出战在即,哥舒晃既要负责筹备兵马辎重,又要分析军情战报,以便决策。
甚至,哥舒晃有时还需走访一些宗族,寻求他们的帮助。
由于担忧哥舒晃的身体状况,刘展主动为其分担一些事务。
两三天下来,哥舒晃的鬓间便早生了无数华发,身体也似乎变得更加单薄。
六月初,哥舒晃统领四处拼凑起来的一万人马,北上剑州。
临行之际,郭英乂亲送至成都城北五里。
同时,韦熊领军五千进合江,增援吕崇。
辗转了十数日,岑参终于赶到兰州。
别驾张延赏盛情接待了岑参,但令岑参大失所望的是,此行所要见的对象——齐王竟不在兰州。
其实李倓在,但他很有默契的主动“离开”兰州,去边界巡视。
失去了廊州等地的陇右,兰州几乎成了前线,李倓去视察,谁也说不出什么。
失望之余,岑参又碰到一件更为意外的事。
遇到了老友高适。
高适因敢于直言,贬官太子詹事,出任渭州刺史。
很凑巧,他就在这里。
“郭英乂可不是忠臣啊,岑兄居然追随他,令我非常意外。”高适在岑参面前也没了委婉,直截了当的说:“郭英乂犯上作乱,难道你也要和他一起陪葬吗?”
岑参早年名动天下,是何其聪明之人,自然明了自己高适话中的意思,但却始终默然不语。
“就算你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也无法改变你自己在犯上作乱的事情,你最好是给我想清楚。”
“你的话虽然在理,但背主他投之事,必为世人是耻笑,我不愿为!”岑参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说道。
“愚蠢!”高适轻喝一声,沉声说道,“独善其身,只为个人之名,乃是士之小节;安济天下,抚慰社稷,方是士之大节。你宁为一己小节,而弃大节么?”
岑参神色不住变化,似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到最后无奈地长叹一声。
高适面现喜色,知道已说服了岑参。
哥舒晃复出的消息,很快便被细作传到杨错这里。
如今郭英乂治下许多宗族已与我军有秘密联系,获得郭英乂内部的情报变得相当容易。
“思霖,你如何看待哥舒晃此事?”杨错放下手中的绢报,笑着问安思霖。
“大厦将倾,哥舒晃一己岂能回天?”安思霖呵呵笑道,“而且哥舒晃身体尚未康复,就匆匆复出,恐怕是自催其命。”
“是啊……”杨错悠然长叹一声,脑中浮现出那个依稀的白色身影。
杨错与哥舒晃只见过一面,而且看得还不真切,那还是去年在城下激战之时。
哥舒晃的才能勿庸置疑,只可惜多次受制于郭英乂,才能无法得到尽情施展。
如果能将其招揽到麾下,必可成为莫大助力,这恐怕也只是一个奢望。
哥舒曜就提过他的这个弟弟,是个很固执的人。
“大帅,末将回来了!”贾耽掀帘进帐,大声禀报道。
“攻得如何?”杨错抬头笑问道。
“憋气!”贾耽犹豫了一下,闷声说道,“这佯攻比真正攻城还累人。如果大帅允许,末将两个时辰就能把松岭关攻下来!”
一旁的乔琳笑而不语。
“贾将军莫要心焦,城攻得再多,日后也要交与山南军。借此良机,锻炼锻炼士卒即可!”乔琳笑了笑说道。
“主公,有田将军的急报!”韦皋大步进入帅帐,将一封绢书递给杨错,“白马关守将献城归降,田将军请示下一步行动!”
杨错将绢书迅速浏览了一遍,嘴角扬出一丝苦笑。
田神功完全是按照他的要求,仅对白马关实施佯攻,没想到白马关守将居然主动投降了。
看来,剑南的士族百姓对郭英乂已经完全失去信心了!
残阳西垂,落日余晖透过厚实的云层,洒落在激战正酣的合江东城,为血染的战场凭添几分黄金之色。
几缕湿闷的夏风吹过,带来刺鼻的血腥气息。
“嘟……嘟……”
“轰……轰……”
城上、城下的战号声、战鼓声震隆发愤、不绝于耳,但两边拼死厮杀的士卒却似已有些麻木。
“嗾!嗾!”羽箭如蝗,带着凄厉的呼啸声在城上城下飞舞不绝。
不时有双方的将士中箭倒下,惨叫此起彼伏。
二十架云梯搭在城墙之上,山南军陆陆续续地沿着云梯向城头攀爬。
城上剑南军的守备也相当顽强,统帅吕崇不惧矢石亲临一线。
最危险之处,便可见吕崇那苍老却挺劲如松的身影。
剑南军虽多是新兵,但为老将军的表现所激,加之多日的浴血厮杀下来,人也变得麻木,一见山南兵攀上城头,个个如猫见老鼠般一扑而上,倒也将城头守卫的有惊无险。
城墙根脚下,无数被砸坏焚毁的云梯、冲车残骸堆积得到处都是,印证了这些日来攻防战的惨烈程度。
环绕在合江四周的那条两丈来宽的护城河,也早已被填平。
“快,快,给老子攻上来!”山南军大将文吉已经攀上了合江城头,一面奋力与守军交战,一面声嘶力竭地招呼城下的将士尽快爬上城楼。
但真正能够跟随文吉攀上城头的士卒却并不甚多,合江城墙的高耸坚固实在是远超一般的县城。
合江城作为泸州东面门户,山南军若要从陆路进袭,必经合江。
在上次击败山南大军之后,郭英乂特意安排大量人手对合江的城池重新进行了整修加固。
以城池的坚固程度而言,如今的合江绝不在成都之下。
而且,城中器械物资也相当齐备充足。
正因为如此,吕崇抗住兵力优势山南军的连续攻击。
文吉一手持盾,一手挥刀,左格右砍,势如猛虎,整个人似从血河中爬出来一般,殷红殷红如同凶神恶煞。
眼见天色渐晚,文吉心中也愈发显得焦急起来。
耗了大半天。才好不容易攀上城头,若后继士卒跟不上来,今日地攻城又将无果而终。
日复一日地在合江消耗军力,早让文吉不耐烦至极。
“蠢材,拿废了大半的剑南水军都没个办法!若是能早些把水路打通,何必在合江这边磨蹭!”文吉双目尽赤,咬牙切齿地低声诅咒道。
“文吉小贼,快给老子滚下去!”随着一声沉浑的断喝,一股凶猛至极的劲风当头袭来。
文吉看也不看,便知道来人是剑南悍将孟起,急挺刀相迎。
这些日来,文吉与孟起几乎成了不死不休的冤家,彼此间正面接战了不下好几次,但始终分不出胜负来。
“锵锵锵……”金铁相撞声持续不断地响起。
刀势如风如雨,绵延不尽。
文吉一被孟起缠住,后继的山南军就更难攻上城头了。
逐渐地,残阳已没,最后一丝阳光消逝在地平线。
“铛铛铛……”急促的鸣金声从山南军主阵中响起。
“我殿后,你们快撤下去!”文吉眉头一皱,奋力一刀将孟起逼退少许,抽空转头厉声对攻上城楼的少数山南军命令道。
在文吉地奋勇掩护下,数十名山南军匆匆忙忙地沿着两架云梯攀至城下。
随即,文吉自己也抓住一具云梯。左腿缠在梯上,右腿奋力在城墙上一蹬,云梯很快成抛物线向西倒下。
在云梯即将着地的瞬间,文吉借一把力,腾空跃起,而后平安地踏在了地面上。
“娘的!”望着城头,文吉恨恨地吐了一口吐沫,不甘的领人退回主阵中。
“停止射击!”孟起扬起手中大刀,高声喝令道。
几乎一天未闲的守军士兵长长地松了口气,垂下了手中的刀枪弓箭,有些人甚至直接瘫坐在城楼上。
“孟将军,亏得你挡住文吉那厮,否则……”吕崇倒提大刀,步履沉重地走向孟起,语带疲乏地说道。
吕崇年近六旬,身体状况已比不得孟起这些年轻人。
“老将军,您身体……”孟起见吕崇身上沾了不少血迹,关切地询问道。
“不妨事!这都是山南贼子的血。”吕崇呵呵一笑,不以为意地说道。
望着城外逐渐后退的荆州军,吕崇面色微黯,沉声说道:“今日我军又折损了近千人,如此下去,战局堪忧。山南军实力雄厚,消耗的起,我军比不得他们啊……”
“老将军不必担忧,主公鸿福齐天,定可渡过此困!”孟起抹了一把脸上的搀杂着血渍的汗水,宽慰吕崇道,“何况大将也已经复出!”
尽管此前哥舒晃兵败龙州,但其在剑南军将士心目中,仍犹如军中之魂。
“是啊,大将复出了!”吕崇欣慰的低喃了几句,苍老的面庞上浮现出一丝宽心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