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迷茫间,一缕红光刺痛了我噙满热泪的双眼,泛着泪光,眼前有一团模糊而又斑斓的色彩,拭干泪水,再看铜镜,我的身后出现了一片亮丽的霞光,心头一热,忙起身推窗去看,西边的山头上云霞漫天,气势磅礴,如同一团剧烈燃烧的火焰,盛夏的热情在这团火焰中,逐渐转化成多彩的光,温柔地照耀着大地,不同于朝霞的张扬明媚,晚霞的风情更加的绚烂多姿。

或许这就是成熟的魅力吧,只有经历过时光的考验,方才不惧怕岁月的摧残。朱颜也许会有辞镜的一天,但生命却是会随着时光的推移越来越美,且这种美,谁也无法取代。

转身推开寝殿的门,唤人来重新给我梳洗换装,再次坐回到铜镜前,镜子里的我朱唇微启,脸上洋溢着无可匹敌的温柔与自信。

义妁捧了一碗汤药进殿,说道:“皇后,该吃药了!”

我摇头道:“我不想喝了,生孩子这事儿就交给别人去做吧。”

义妁看着我,惊诧的目光中带着一丝赞许,随即便端着药退下了。

我的身体从甘泉宫回来后便恢复得差不多,至今还坚持服药,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希望还能像以前一样为他生儿育女罢了,现在,既然他的身边已然有了其他人,那我的梦也该醒了……

“回头你们把这铜镜换了吧,上次少府送来的八角缠枝镜我挺喜欢的!”我吩咐宫人道。

如今的我,不只是他的妻,还是大汉的皇后,我的生命中,不只有他,还有我自己,还有更多的人值得我用心去守护。

刘彻回来是两日之后的事,和往常一样,陪陪我和孩子,对姜氏只字不提,他既不想让我知道,那我便只当不知,也装得跟没事人一样。

宜春宫的庭院中,他带着诸邑和据儿在院子里蹴鞠,问我道:“义妁说你把药停了?”

“嗯”,我在一旁教石邑编络子,并不看他,解释道:“那药太苦了,我不想喝了。”

他有一阵短暂的沉默,片刻后才道:“也罢,不想喝就不喝吧。”

彼此间再无其他话,只余诸邑和据儿的嬉闹声充斥着整个庭院。

上林苑有一间宫室,专门用来种植张骞从西域引进来的蒲桃,每年六月是蒲桃成熟的季节,去年我在甘泉宫没有赶上,而今年还不到六月,考工作室的官暑便提前跟我说了,希望届时我能到蒲桃宫参观他们的种植成果。

参观蒲桃宫的那日,我还特地邀请了张骞的妻子阿雅进宫,一同参观品尝今年的蒲桃,也希望她能在蒲桃的种植和食用方法上再多提供一些建议。

与我第一次见到的壮实不同,在长安居住了两年多的阿雅明显瘦了很多,看起来也比以前白了,只是不似之前活泼,我担心她是不习惯长安的生活,询问多次之后,她却只说是入乡随俗,胖了不好看,我被她的单纯可爱给逗笑了,也不再深究。

从蒲桃宫出来后,想着阿雅是第一次来上林苑,我又陪着她去了犬台宫看赛狗,鱼鸟观看稀有的飞禽游鱼,又在扶荔宫看了一些南方的奇花异草,诸多新奇的事物又激发了她浓厚的兴趣,令她再度变得活泼起来,一路上游玩下来,身上已是大汗淋漓,走到平乐观时,不得不停下来歇脚更衣。

方至平乐观尚衣轩,便见门口围了一圈儿人,为首的齐心见了我脸上红白一阵,最后不得不硬着头皮过来行礼:“禀中宫,陛下在里头,还请中宫移驾别处。”

我是过来人,这样的阵仗,想也不想便也知道刘彻在里面干吗,我也懒得去探究,转身欲走,忽听得里面传来一阵女子的嬉笑声:“陛下,别光只顾姐姐呀,还有妾呢!”我听得面红耳赤,回头看着齐心道:“里头不止两个人?”

齐心默默地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心头的震惊远远大过了我此刻的尴尬,也不等齐心回我,抬脚就往尚衣轩去。

“中宫止步!”齐心立刻上前将我拦住:“里头除了陛下,还有姜氏和她的两个姐妹。”

“他是第几次这样了?”我又道。

齐心再度埋头:“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闻言后,我只觉得心头仿佛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疼得我一时喘不过气,忙扶着采桑,大口大口地吸气,害怕自己一时真会被他气得背过气去。

片刻之后,我才从震惊和不可思议中缓过神来,仰起头眨了眨眼睛,尽量不让自己落泪,扶着采桑,拂袖离了平乐观。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为何我要给他选嫔御,他总是推三阻四,顾忌我也许只是一方面,而更大的原因则在于,他喜欢新鲜刺激,长于礼教下的深宫女子根本给不了他想要的这种刺激。

出了平乐观,阿雅给了我一张蒲桃酒的酿造秘方,说是张骞从西域带回来了,我收下了,又亲自差人送了她回去,那时我并不知道,这一面是我与阿雅见的最后一面,回去后没多久,她就病逝了。

那日回宜春宫后,我一直在殿内抚琴,通过琴音来舒缓我内心的愤怒和压抑。刘彻是入夜过来的,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进门就找据儿,找了一圈没见人以后,这才问我道:“子夫,据儿呢?”

“据儿被去病接走了!”我停下拨弄琴弦的手,起身给他行礼。

“免了”,他摆手道,在几案边坐了下来。

我依旧朝他行礼,且行的是稽首大礼。

“你这是做什么?”他忙起身过来扶我。

我跪着不起,看着他道:“妾做什么,陛下难道不知道吗?”

他无奈道:“几个伶人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

“这天下都是陛下的,陛下喜欢谁,想要谁,都无可厚非,妾本没有阻拦陛下的道理!”我顿了顿,又道:“只是陛下如此不爱惜自己,做出有伤龙体的事,妾不能不管,更不能不放在心上。”

“好好好,我跟你保证,以后不这样了,下不为例,好不好?”说完,他强拉我起身。

我挣脱他的手,继续道:“那几个人,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他微微一愣,反问道:“你想怎么处置?”

“她们几个胆大妄为,所行之事有伤陛下圣体,有悖伦常,不能再留在陛下身边了。”

他忽然有些犹豫,开始沉默起来。

寝殿因他的沉默而变得安静起来,只听得铜漏嘀嗒的声音,他的反应让我觉得诧异,问道:“陛下舍不得?”

“不是”,他低下头去,喃喃地道:“姜氏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我有稍许的震惊,随即又道:“那另外两个呢?”

“她们可以任凭你处置。”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那妾这就去安排,陛下今日受累了,早些休息!”说完,我便起身往殿外去。

“子夫!”他一把将我拉住,从背后将我抱住:“朕跟她们就是玩一玩而已,你别生气。”

“只要陛下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妾便不生气!”我扒开他的手,头也不回的出了殿去。

皇太后的忌辰将至,我将那两个女子发配去了阳陵,给皇太后守陵,次日,我没跟刘彻打招呼,直接率众回了未央宫,还顺道带走了姜氏,没几日刘彻也跟着回来了。

我不喜欢这个姜氏,不只是因为她撺掇刘彻乱来,更是因为她长了一双勾人的眼睛,特别是在看见刘彻的时候,这双眼睛就极度的不安分,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我又不得不接纳她,回宫以后便给了她一个少使的位分,让其住进增城殿。

回宫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刘彻选人,上次被退回的四个家人子中病殁了一个还剩三个,这次又精心挑选了四个,加起来一共七个,全部都纳入后宫封了少使,而这一次,刘彻也没有再推辞。

入秋以后,先是匈奴再次入侵代郡,杀都尉朱英,劫掠千人,而后,淮南王刘安因阻止郎中雷被入长安为国效力,奋击匈奴而被人告发,诸多事宜赶在一起,刘彻也忙的顾不上,一直拖到八月份,才陆续安排新晋的嫔御侍寝。

七个人中,率先脱颖而出的便是那个擅弹琵琶的王姬,刘彻当初目不转睛的那一眼并不是白看的,一个月的工夫,便从少使封到了七子,风头一时盖过了所有人,也包括怀孕的姜氏。

人多了,是非自然也就多了,九月望日众嫔御朝见皇后时,就掀起了一阵风波。原是那日王姬意外迟到了,众嫔御对连日来她的圣宠本就颇有微辞,借着这次迟到的机会,少不得要议论说道几句。

姜氏道:“都知道咱们皇后大度,可也容不得她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肆吧,上次是在永巷弹奏长门赋,公然挑衅皇后威严,这一次呢,朝请这么重要的场合都不来,如此恃宠而骄,不敬皇后,皇后如果再不治她的罪,以后只怕也不会把皇后放在眼里了。”

随后,同住增成殿的七子韩氏道:“是呀,余姐姐,若是以前人不多的时候也罢了,如今宫里人多了,王姬如此不懂规矩,僭越中宫,要是以后人人都跟着效仿,那这后宫岂不是要乱套了,余姐姐是替皇后协理宫务的人,也当替皇后分分忧,好好惩治这等不安分的人,以儆效尤才好。”

陆续有胆大的嫔御出言附和,希望能处置王姬这不敬之罪,安分些的也都在交头接耳,低头议论。

我有意出来得晚了一些,这些话自然也都进了我的耳朵里,问采桑道:“王姬弹奏长门赋是怎么回事?”

采桑道:“几年前的事了,当时王姬入宫不久,大概是不知道宫里头明令禁止传唱长门赋,所以公然弹过一次,皇后那会儿身体不好,奴婢想着不是什么大事,所以没让您知道,让永巷令斥责了一番,这事便算了了。”

我点点头,确实也算不得大事,抬脚进了正殿,众人纷纷过来行礼,我也不叫起,边往主座上走去边道:“王姬弹奏长门赋当时好几年前的事儿了吧,姜姬这才刚进宫,便知道得这么清楚,可见这平日里是有多勤奋了!”

转身坐下,便听得姜氏道:“妾也是闲来无事,听宫里人说的,王姬无状,不敬中宫,妾看不下去所以才说这些话的,还请中宫明察。”

我示意长御赞礼,待众人起身落座后,又笑道:“勤奋点儿本不是什么坏事,可姜姬腹中怀有皇嗣,心操多了对孩子不好,姜姬的心意我明白,王姬的事就不劳姜姬费心了,照顾好腹中的孩子才是最要紧的。”

“妾谢皇后体恤!”姜姬面上有些许尴尬。

我喝了一口水,不紧不慢地道:“韩姬刚刚说得好,宫里的人现在是越发多了,所以凡事都得有个规矩,不然就乱了套,这不安分的人呢,是该惩治,可也得看看是真不安分还是假不安分,这真安分的人,敬意是存在心里的,虽然偶尔也会犯点小错,却也无伤大雅,毕竟人嘛,也没有不出错的时候。可是这假安分的人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打着安分守己的名义,挑拨离间,惹是生非,这心里呀,除了她自己也没别人了,韩姬说说哪种人更应该处置呢?”

韩姬战战兢兢地道:“是假…假安分的人。”

我又道:“诸位都是服侍主上的人,服侍好主上才是首要,要是能像姜姬这样为皇家开支散叶就最好不过了,再不然,能像韩姬这样明事理,又能安分守己,和睦宫闱的自然也不差,能两头都占的,那就是个有福气的了,当然了,要是两头都落不到,那就该反思反思自己,配不配得上主上的这份儿恩赐了!”

余姬含笑道:“谢中宫赐教,妾等以后必当谨慎言行,与众姐妹和睦相处,尽心服侍主上和中宫。”

余姬起头,众嫔御纷纷出声附和,如此这事才算告一段落,众人又纷纷说起了年关将至的事。

王姬是在那日朝请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才来的,因为早起时突感身体不适,耽搁了一点时间,所以才迟到。朝请过后,她又单独留了下来,主动为误弹长门赋的事情做了解释。

“妾那时刚入宫,实在不知那曲子叫长门赋,也不知道是中宫明令禁止的,因为觉得好听,所以才误弹了,并非有意冒犯皇后!”她边说边叩首,又接着道:“那日永巷令得知以后,将我关了起来,后来幸得中宫开恩赦免,妾才捡回一条命,自那日以后,妾便对中宫感激不尽,实不敢再有任何僭越之处!”边说眼泪边在眼眶打转,让人看了心疼不已。

我喜欢王姬,不只是因为她长的好看,更是因为她是个明理懂事的姑娘,自打承宠以来,她恭敬守礼,从不恃宠生娇,借故生事,该她请安的,她一日没落过,就算今天,身体不适她大可派个人过来说一声,不必硬撑着过来,可她还是过来了。平日里,还时不时地会亲手给孩子做些小玩意儿,我的孩子有的,盖姬那边也一样,不会趋炎附势,厚此薄彼。

我命人扶她起来,安慰道:“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这些小事你也别放在心上,以后好好侍奉主上,争取早日为主上生个皇子。”

她闻言满面飞霞,破涕为笑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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