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野劫案其二

安室透加完油返回车上时,九条九月正闭目小憩,她似乎不是很适应长途行车,眉眼间显得有些疲倦,不过当他拉开车门时,她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接着她掏出手机,翻找了两下什么,然后放下手机打开地图。

安室透知道,那是长野基地的负责人,藤平敬太给她发来的情报。

按理说,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出这么大的岔子,就算是再受信赖的部下,也会遭到BOSS问责。但是这位藤平负责人却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不仅没有卸任,甚至连此次行动绝对保密的赫雷斯都依旧由他负责联络。

安室透关门,打算点火时,九条九月的目光已经投了过来。

他回来的速度慢得有些不寻常,但她似乎一点也不好奇他去干什么了:“唔……刚才在车上有些不舒服,还有些情报没有跟你交代。”

“这次的事件,有些不同寻常。”

最开始,只是某个夜里,在长野下一站负责交班的司机,到了预计的时间点,依旧没有等来组织的运输车。

组织对于运输路线的把控有着严格的规范,每个司机只会负责运输途中的某一特定路段。对于其他司机的路线,不清楚,也不交流,所以不会有彼此的联系方式。

虽然是分段运输,但平均每人的路程也有几百公里,因此偶尔也会有延迟,所以最初,交班的司机只是无聊的等待着,在心里抱怨对方拖延。

直到等待了超过三个小时,他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打电话给了上头的联络人。

联络人最开始也没放在心上,只以为是意外耽搁。当他发现前一个司机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时,也并没有惊慌,立刻联络了长野基地的负责人。

然后,便是对沿路监控录像的搜索。

他们有想过会是路途中出了什么意外——交通事故、杀人命案、或者是遇到临检露出破绽被警察带走,但怎么都没想到出现在监控里的居然是这一幕:

在从诹访大社之一的上社前宫旁边路过后,车辆便莫名其妙地驶离主路,开进了路边的山林,然后便再也没有出来。

负责人立刻带着下属前去搜查,但是沿着车辙印行驶到一个林间的空地后,只发现了一辆空荡荡的运输车,无论是司机和药品全都消失不见,现场也没有任何打斗的迹象。于是,这次意外便以司机背叛组织,携带药物私逃作为盖棺定论——如果没有后面发生的事情的话。

一周后的午夜,又是一个交班的司机,又是一辆迟迟未到的运输车,又是一场莫名其妙将车开进山林的意外。

到了这个时候,谁都发现了不对劲,但无论他们怎么调查现场,重播监控,都无法发现任何司机被胁迫劫持的痕迹。他们只是单纯的,在经过那个路段后,就跟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着魔般地将车一头开进山林里,然后一去不复返。

一次、两次、三次……

一人,两人,数十人……

无论多带几个司机、又或是在车厢中安排护卫,只要经过那里,车子就会开进山林,然后连人带货物一起消失。无论是活人,还是尸体,都遍寻不见,就此人间蒸发。

“因此,组织里有人说,之所以车和药品会神秘失踪,就因为这些护送药品的人各个作恶多端,在靠近神社时惹怒了神明,所以被神隐了。”

“而因为事件太过诡异,所以负责人也没有受到苛责,只是得了BOSS的几句警告便草草了事。”

如果换成一个胆小点的人,说不定已经吓得瑟瑟发抖了,而安室透只是一阵无语:

“……吓小孩吗?”

“神隐——这样荒诞的传闻,组织里居然也有人会信,那些失踪的人肯定是在行车中途便已经被人调换了吧。”

“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九条九月看起来倒是对此接受良好,“正是因为作恶多端,所以更害怕被自己害死的冤魂上门复仇嘛。”

安室透看了眼赫雷斯,她的语气过于平淡,一点也没有任何亏心的意思。

“我也赞同你的观点,所以在森林里,组织才会连一具尸体都找不到。”九条九月撑着脸继续说道,“不过能得到组织运输路线的情报,还能将有心怀警惕、且增加安保后的运输车不留任何痕迹的抢走,这件事肯定不是随便纠集几个乌合之众就能做到的。”

“因此之前调查的成员,一来就将目标放在势力庞大,且装备武器的□□身上。”她淡淡道,“当然,他的下场你也知道了。”

安室透沉吟:“所以我们现在就是去调查那个废弃了运输车的林间空地。”

“没错。在事发之后,为了避免事情闹得太大,组织并没有将那些车辆拖走,因此现场很好的保留了下来,我们两个还是有必要去调查一番。”

“虽然重新调查一遍结论很可能既定的东西,看上去远不如直接调查二川的死亡现场来得有用,不过我觉得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皮斯科和BOSS都是聪明人,他们不会这么轻易就相信二川的死是自杀。如果将他杀伪装成自杀就是对方所做的全部手脚,那也太容易被看破了。”

安室透明白她的意思。

——其他人发现不了证据,不代表她发现不了。

这就是赫雷斯对自己的自信。

安室透从后视镜里,看见她的眼中露出锋锐之色:“况且,仅仅按照相同路线按部就班的调查,是无法将皮斯科远远甩在身后。”

这句话透露的攻击性相当强烈,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符合赫雷斯给人的印象。

“您和皮斯科的关系很不好?”安室透斟酌着问道。

他本来以为赫雷斯会敷衍一下,不透露太多信息,谁知她却直截了当——

“不是好不好的问题。”九条九月笑眯眯地回答,“用深仇大恨来回答也不为过。”

她接着转过头来问道:“你居然不知道吗,我还以为凭你搜集情报的能力,应该很容易就能调查到这些事。”

安室透平静道:“组织里面的说法,是你和皮斯科因为位置相近,职务相近,所以彼此之间频繁争夺。”

“没错,主要是这个原因,他们其实也没有说错。”九条九月说,“但是毕竟手下都是一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他们不满我这个毛头小子的崛起,我的人也不满被一个快入土的老头子压着。”

“刚好我们两边的属下又比较……该说是忠心呢,还是冲动呢,这种自己人内部抱怨的闲话传到两边,自然就打起来了。”

九条九月笑盈盈地看着他:“上述是客观叙述,那么接下来,我可要说皮斯科的坏话了。”

“我建议你也谨慎一点,他们那边的人可不讲道理,看到你跟在我身边,可不管你是谁,全都一概而论,一律打成我的人,对你喊打喊杀。”

……这家伙就是故意的吧。

安室透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赫雷斯。

在商界便已如日中天,加入组织后更是短短两年间就混成了BOSS的左膀右臂,就算赫雷斯表现得再如何可亲,安室透也不会认为她真的举止真的像自己嘴上说的那么简单。

这样心思深沉的人物,想必一举一动都不会白费功夫,之所以特意带他来这个地方,可能就是打着这个主意,让他被皮斯科当成她那一方的人,在对方的打压之下不得不加入她。

【滴——安室透好感度-2】

九条九月摸着下巴思索:首因效应这种东西,还真是难以撼动啊。

对她的第一印象便是奸猾的话,后续哪怕真的只是随意为之的行为,也会被误认为心怀鬼胎。而且这种印象会随着时间流逝愈发牢固,而已经形成的固有印象,是没有办法被嘴上几句浅尝辄止的漂亮话扭转的。

九条九月评估了一下现在自己在安室心中的形象:

刻意创造机会偶遇,还装作对他毫无印象的解围,让他欠了自己一个人情。

——心机深重。

说自己有混血朋友……无论是赫雷斯还是九条九月身边,都是调查不出什么亲近的混血朋友的。

——昧地谩天。

打断他的推理自己表现,抢了他在琴酒面前展现能力的机会。

——好大喜功。

在阵营资源有限的情况下,招揽绿川之后,马不停蹄的又去招揽他。

——贪得无厌。

啊,这么粗略一估算,她看起来还真是招人讨厌。

九条九月笑容不变地想。

不过,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一定会受到某些普世价值观的影响。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无论年龄、身份、背景、立场,他们所喜欢的品质,总有一部分是相似的。

——只要制造一个更加让人印象深刻的,且足够正面的形象,代替之前的那个就行了。

想到这里,她对系统叹气道:【哎,现在的情况,无论我怎么表现,大概都会被安室认为是弄虚作假吧。】

【真诚。】系统检索到关键词,立刻调集自己的数据库提议道,【虽然以宿主的优秀,哪怕只是表现出的外在也足够惹人喜欢,但越是聪明人便也越是敏锐,他们往往能出于直觉判断出对方到底是真心还是虚情假意。】

【无论如何,真诚是最打动人的。如果宿主不知道该如何破局,不如尝试一下,使用自己的真心如何?】

【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九条九月夸赞道,【不愧是系统,就是这么聪明又可靠。】

系统还没开心一下,就听见九条九月开口道:【很好,那我尝试一下展示自己真实的一面,第一步——就先从对付皮斯科开始好了!】

【……?】系统一瞬间在她脑海里发出无数个问号。

【你的计划……和我刚刚说的话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怎么没有?】九条九月理直气壮地回答,【就是你说的真心呀。】

她用一种阴阳怪气、似乎恨不得下一秒就将人碎尸万段的语气说:

【我对皮斯科那老头,可是绝对、百分百、真心实意的火大。】

系统欲言又止。

哪怕以它跟人类思维查了十万八千里的脑回路,也能隐约感觉到宿主的逻辑推导好像有点不对劲。

但它自己几秒前才说的话,怎么也不好意思直接咽回去。

【……宿主自己做主就好。】系统于是只能灰溜溜地回答。

【嗯,很好。】九条九月满意道,【我的行动已经报备过了,接下来无论是做看似不相干的事,还是安室好感又下降,都不要吵我哦。】

九条九月在心里对系统说完,又开口对安室说:“安室先生,在前面五百米外,道路左侧有一处小路,那就是运输车失踪的地方。”

安室透放慢车速,果然在又行使了五百米后,明显看到路边有两棵树的间距比其他地方大一点,这应该就是小路了。

“往左。”

“再行五十米,往右。”

“接下来直走。”

九条九月看着地图,安室透开车,往树林深处行使去。到后来,随着路段的深入,路上的车辙印逐渐汇于一处,他不用指路便可以沿着这些车辙往前走。

又过了一会,被两侧高大树木倾轧的狭窄幽暗道路前方,出现了一丝亮光,耳边几乎是同时响起九条九月“快到了。”的声音。

安室透于是一踩油门,冲出了阴暗的小路,从上方淋落的阳光终于不再被树木遮挡,而是直接地透过窗户洒落在他的眼前,刺眼的阳光将他的眼睛刺激得眯了起来。安室透停车,稍微适应了一下光线,等他再次挣开眼时,终于看到了眼前的景象。

这是一处开阔的林间绿地,视野开阔,鸟语花香。

但是除此之外。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地上被车轮碾得泥土外露的草地,显出这里有不少车辆曾经停经的痕迹,但是除了在某一处便戛然而止的车辙印之外,周围就连一丝运输车的影子都见不到。

“地图上的位置,应该就是在这里吧。”他听到了自己严肃起来的声音。

长野的情报不可能有误,没谁会在这么明显的地方使绊子,那就是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

安室透打开车门,一脚踩在草地上,却在接触到地面的时候感觉到了什么硌脚的东西。

镜子的……碎片?

他拿手帕,将这块锋利的碎片包起,仔细打量了一下。

是块有点厚的,且有点大片的玻璃,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他将镜子的碎片小心收纳到车上,再出来时,发现九条九月在车辙印前停驻。

“……奇怪,他们没告诉我将车拖走了,这也不符合组织的行事风格。”

安室透突然意识到被自己忽略的疑点。

如赫雷斯之前所说,组织为了方便调查,没有随意改变现场,这些车就这样堆放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也不会有人知道。那么,那个上社前宫会将外地车辆“神隐”的传说,究竟是怎么传出去的?

他沿着车辙印的方向向前看去,只能看见茂茂密密的树林,和远处高墙之上,隐约露出的一点木质建筑物的屋顶。

“铛——铛——”

正午到来,浑厚的钟声从高墙内有规律地响起,惊起了树边栖息的一对飞鸟。

钟声传来的地方,便是上社前宫。

“看来,发生了一点出乎意料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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