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走上露台,商奉璋辈分最高,率先冲大祭司行礼,轻声唤道:“师父。”
卫承易与玉瑶也紧跟着行礼。
沈觅心想反正他背对着自己也看不见,便没有动。
大祭司缓缓转过头来,面容冷冽,黄色的蛇瞳格外扎眼。
好重的杀意。
沈觅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但与大祭司的蛇瞳对视时仍忍不住遍体生寒。
按理说实力越是强大的人,越深不可测,大祭司却格外锋芒毕露。
“随口谈论政事,大声在合偃阁喧哗,师兄弟之间无端争吵,攸宜(商奉璋的字),驰骛,你们两个越来越不像话了。”
他每说出一个字,蛇瞳上散发的黄芒便锐利一分,沈觅不敢与其对视,仅听声音身上便浸满了汗水。
商奉璋与卫承易更是双双跪倒在地,大呼知错,没有半点四羽神官的架子。
传闻大祭司脾气暴躁,视人命如草芥,没想到对他的亲传弟子也这么严苛。
想到这,他不禁有些后悔刚才没有行礼,要是被大祭司正巧回头瞧见,自己是不是已经和这个世界说拜拜了。
“哎呀!”
安静的露台忽然响起玉瑶故意拉长声音的娇嗔。
她盈盈跑到大祭司身边,拉着他的胳膊,道:“师父,你才刚回来就要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谁敢和你亲近呐。”
听王池说,大祭司平时最宠爱玉瑶,甚至为了她打破八城神官只能收七名弟子的规矩,将玉瑶收为他的第八名亲传弟子。
果然,玉瑶才一撒娇,大祭司神色顿缓,冷哼道:“都起来吧,若不是你们小师妹求情,今日我定要废去你二人一甲子的功力,让你们重修地劫六难。”
玉瑶嘻嘻一笑,道:“小瑶儿替师兄们谢过师父。”
商、卫二人这才敢站起来,但仍不敢多说一句话。
大祭司蛇瞳上的黄芒渐淡,顿了顿才说道:“这么大人了,却没你们小师妹一半懂事,当初老夫真是瞎了眼,才会收你们为徒。”
玉瑶在一旁替二人说着好话:“也不能这么说,师父这次召集大家回来,二师兄和六师兄不是最先到的嘛。”
大祭司两道杂乱的白眉刚刚舒展开来又皱到了一起,厉声道:“他们都跟你说了?”
玉瑶自知失言,吐了吐舌头,赶忙找补:“师父这次回来闹出这么大动静,我猜也猜到了。”
大祭司刚想发火,却迎上了玉瑶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火气顿时被压了下去。
良久才认命似的叹道:“老夫纵横天下,几十年前,地渊裂隙生出三道裂口,我一人守在牵机隙外,面对上万妖族也未曾皱一下眉头。”
“谁成想几十年后,却败给了你这么个小丫头片子。”
大祭司说这话时,半是无奈,半是怜惜,看样子是真的很喜欢自己这个关门弟子。
玉瑶连忙拍着马屁:“师父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风度翩翩,仪表不凡的美男子,无数浊染城姑娘的梦中情郎。”
大祭司故作严肃,脸上却笑意不减:“小瑶儿,你也学的越来越油嘴滑舌了,敢拿师父来开玩笑。”
玉瑶撇撇嘴,嘀咕道:“小瑶儿说的可都是肺腑之言。”
“行了行了,”大祭司斜睨她道:“有什么事赶紧说,你知道师父最讨厌虚情假意的奉承。”
玉瑶见大祭司高兴,知道正是时候,便问道:“师父,你卜算出‘祈雪大典’上会发生什么?”
大祭司默然:“凶年厄岁,当渡此劫。”
得到大祭司肯定,玉瑶一下子激动起来:“师父,你说的凶兆到底是什么?浊染城要遭遇什么变故吗?”
“天命如此,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大祭司冷声道:“小瑶儿,难不成你想逆天改命不成?”
“师父你不也……”玉瑶还想分辩,但见大祭司面色不对,知道再说下去又要惹得他乱发脾气。
自己还有别的事求他,不是惹怒他的时候。
想到这,玉瑶又换上之前的笑脸,指了指沈觅道:“不说这个,师父,你不是一直想见他嘛,我给你带来了哦。”
大祭司乜了一眼沈觅,道:“你就是当日在清远山孤身一人杀了几百山匪,救下小瑶儿的灰鳞卫?”
沈觅心说这传的也越来越邪乎了吧?
不过他还是很高兴的,听大祭司的语气似乎打算奖赏自己,堂堂浊染城大祭司,宝贝肯定少不了。
想到这,他连忙施礼:“七等持刀卫沈觅,拜见大祭司。”
谁成想大祭司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沉默了下来。
沈觅等了半天也不见对方回应,他不甘心地又说道:“清远山之事希望大祭司和二小姐不要挂在心上,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
“不错,宠而不骄,孺子可教。”
大祭司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我去,古人也会画大饼。
沈觅心中有一万只草泥马经过。
早知道这样,他就不来了,可怜自己从缠香的被窝里出来,连口饭都没吃到。
终于还是玉瑶心地善良,开口道:“早些时候我们来的路上,沈大人面色苍白,身体多有不适,我怕是清远山一行受了什么伤,您要不给他瞧瞧?”
大祭司还没说话,却听卫承易先开口道:“徒儿他最近渡人劫,身子有些虚弱在所难免,小师妹无需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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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觅心说自己这个师父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就算真没事,让大祭司给自己做个体检不好吗?
想来大祭司一身功力,肯定不比核磁共振差。
他想起那黑色的手印,开口道:“属下确有隐疾,不知病因。”
说着,将胸前衣襟扯开,露出那黑色的手印。
手印隔夜不见,颜色似乎又变的深了一些,轮廓向四周扩散,大半个胸膛都被占满。
众人纷纷凑上前来观瞧。
因为位置特殊,沈觅不禁有些羞耻。
他干咳了一声,问道:“祭司大人,可看出了什么异样?”
大祭司神色古怪,沈觅生怕他突然开口说:“没病走两步。”
半晌,大祭司终于开口:“没什么大碍。”
沈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周围的人,心里一凉。
这哪是没什么大碍的表情。
这分明是去医院看病,医生说你该吃吃该喝喝的表情。
大祭司凭空一抓,手里忽然多了一道黄纸朱字的符箓。
“傀儡血符箓。”
他将符箓递给沈觅,说道:“危难之时,将血滴在符箓上,可保你一次性命。”
没什么大碍你送我名刀??
沈觅心中哀嚎一声默默接过咒符。
虽然他如愿以偿得到了宝贝,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之后几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沈觅却无心再听。
等到从合偃阁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沈觅辞别众人,直奔王池的寝房,这个时候应该正好赶上他巡逻结束。
他打算先去找王池探探廖神通的底。
说到底,他还是不想把玉钗交上去。
毕竟成为千万富翁的机会不是什么时候都有。
玉瑶给了自己三天的时限,他要在这期间确保卖玉钗的事情万无一失。实在没有办法再交上去也不迟。
到了寝房,沈觅把王池叫了出来,两人一起出了内城。
王池一脸兴奋:“头儿,今天也去花影楼吗?”
“去个屁。”沈觅没好气地说道。
沈觅平时的俸禄基本都换成粮食、衣服送到无根堂去了,在内城打工了三年,也没攒下什么钱。
昨天去了一趟花影楼,几乎将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挥霍一空。
本想着马上就能成为千万富翁,也没必要在乎这点小钱。
哪成想,钱没了,千万富翁的梦也马上要碎了。
“今天你请客!”沈觅越想越气。
于是二人又来到了上次吃辣炒羊肉的馆子。
这会儿正是吃饭的时候,人多眼杂,沈觅保险起见,定了个包间。
王池有些肉疼:“头儿,你不能这么报复我,昨晚我也花了五两,而且还没睡到缠香,按理说我更吃亏才对。”
“狭隘。”
沈觅撇了撇嘴,说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爱财如命?我找你来是有正事的。”
说话间,酥香的辣炒羊肉呈了上来,一天没吃饭的沈觅再也忍不住,大快朵颐起来。
王池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严重怀疑他刚才说的话。
半晌,沈觅满意地打着饱嗝,瘫坐在凳子上,道:“我问你,廖神通那家伙靠谱吗?”
“当然了,”王池想都没想便答道:“在浊染城的黑市上,他的名气最大。”
“我不是问你这个,”沈觅摇了摇头,说道:“我是想问,如果他不慎被抓到,你觉得他会不会供出卖家?”
王池沉吟了一下,说道:“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失手过,不过,按照江湖道义,就算被抓,他也应该不会泄密。”
沈觅心说江湖道义算什么,上辈子当小偷的时候,什么龌龊的事没见过,那些满嘴江湖道义的人,进去没两分钟就顶不住压力,什么都交代了。
再说,即便他真的什么都不说,如果他做事不够干净的话,早晚也会被查到。
沈觅越发的不放心起来。
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翅膀拍打的声音。
沈觅抬头望去,却见一只白色的信鸽顺着窗户飞了进来。
王池一喜:“头儿,这不巧了,刚说完廖神通就来了消息,看来你卖的东西有着落了呀。”
这么快?
沈觅却不知该不该高兴。
他本意是打算先将东西要回来,可若是已经卖了,再想找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王池手快,已经拆下了信鸽爪子上的传信,看了起来。
可这一看,脸上的笑容突然就凝固住了。
沈觅抢过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神通府,速来。
“有什么不对吗?”沈觅问道。
王池挠着头说道:“平常东西卖了的话,他都会把价格写上,供客人参考,不知道为什么这回没写。”
沈觅心想,会不会是零太多这纸条写不下了?
可转念一想,古人又不用阿拉伯数字,有个屁的零。
沈觅忽然想到什么,问道:“你刚才说他写价格供客人参考,是不是说,我可以反悔?”
王池道:“虽说可以反悔,但廖神通给的价格一般很公道,只要诚心想卖的人,很少有反悔的。”
沈觅沉吟道:“先去看看再说。”
两人走出店铺,发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飘起了小雨。
快要入冬的这几日,天气一直都阴沉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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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没有天气预报,两人自然想不到带伞。
王池哀叹道:“今年入冬的雨水怎么这么多,这会儿挨了浇,一会儿回内城,怕不是要被冻死。”
“头儿,咱可得抓点紧,要不沐汤房里可就没有热水了。”
“知道了,知道了。等一会儿回去让你先洗。”
沈觅正敷衍着,忽然闻到一股香气。
香气清淡素雅,若有若无。
又是那个味道。
“王池!”沈觅急忙问道:“你闻到了吗?”
“什么?”王池一头雾水。
“香味,你没闻道香味?”
王池脸顿时垮了下来:“头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和缠香睡过炫耀一次就够了,有必要一天炫耀两次么?”
根本就不是一个味道!
沈觅刚想解释,可他脑袋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味道虽然微弱,但王池集中注意也未必闻不到,难道说这味道是只针对自己的?
沈觅四下张望,突然看到不远处一个巷口的拐角处有个黑影。
黑影一闪而过,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小巷中。
“在那里!追!”
沈觅大叫一声,朝着那黑影消失的地方追了过去。
王池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沈觅已经跑出去老远,等到他反应过来,刚跑了两步便放弃了。
以沈觅的速度,自己再想追上他已经不可能了。
沈觅刚刚饱餐一顿,正是精力充沛之时,双腿运转如风,眨眼的功夫便追出去好几道小巷。
那黑影在雨夜中并不好辨认,沈觅需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才不至于跟丢。
追了一会儿,沈觅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那黑影一直和自己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远不近,刚好处于自己能够看到的位置。
好几次自己因为没有注意脚下险些跌倒,那黑影也跟着放慢速度。
像是在等他一样。
难道说他在给自己带路?
可为什么不愿现身呢?是自己认识的人吗?
沈觅心中疑窦丛生,一个失神,脚下一滑,顺势滚入了一条幽暗的小巷。
无论前面等待自己的是什么,这样追下去太过被动。
沈觅打算趁着夜色绕到他的前面。
浊染城自己生活了二十年,地形再熟悉不过。
如果黑影真的是在等自己,就一定会被劫住。
而且黑影暗中观察自己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自己这次猜错跟丢了他,早晚也还会再出现的。
想到这,沈觅猛地跃起,穿过两三道小巷,绕了个半圆,来到黑影最后出现的位置。
沈觅躲在角落偷偷看去,正瞧见黑影站在一道矮墙上向后张望。
看来是见自己没追来有些着急啊。
沈觅不由暗自好笑,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嘴里大吼道:“兀那小贼,哪里跑,哇呀呀呀呀!”
黑影被声音吓得一愣,沈觅趁此机会,已来到他的近前,运起尘息,一掌打向那人胸口。
沈觅这一掌使了全力,在刚才追逐的过程中,他知道对方的实力要高于自己,如果不用全力,很有可能让对方走脱。
但他没打在对方的要害,因为他感觉黑影对自己没有敌意,至少不会杀害自己。
就在掌心即将接触到黑影的一瞬,沈觅的身形一滞,耳边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就会耍小聪明。”
紧接着,黑影侧身一闪,便躲过了沈觅来势汹汹的一掌。
沈觅没了目标,掌势收不住,整个人撞向了黑影身后的矮墙。
“轰”的一声,矮墙被沈觅撞碎,土块滚落,将他压在下面。
自己完全不是对手!
好在沈觅并没有受什么伤,他生怕对方趁机偷袭,连忙一跃而起,将身上的土块弹飞,可那黑影却已经消失不见。
沈觅不知该庆幸还是惋惜。
对方是个女人。
很厉害的女人。
听声音应该还是个好看而且厉害的女人。
哪个好看又厉害的女人会对自己这么感兴趣,大雨天做尾行痴汉。
沈觅忽然想起第一次闻到这个味道,好像是在清远山的贼窝里,也是一个雨夜。
第二次则是下馆子的时候,虽然不是晚上,也没有下雨,但外面的天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阴了下来。
好看又厉害,只在没有太阳的时候出现……
女吸血鬼?
但这个世界有吸血鬼吗?
沈觅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只好带着满腹狐疑朝回走去。
修尘初期,尘息聚于体内,不可外发。晋升为尘师之后,可驱尘凝物,尘息所化的武器无论是韧度还是锋利程度都远胜于普通武器。尘师所佩的兵器大多只取装饰作用。成圣之后,身体和光同尘,自此寻常手段再也无法伤及分毫。
——《浮世新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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