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身修士相投,即便是在有真仙传承的仙道大派中,都是一件值得大肆宣扬的大事。
仙道大派中,罡煞、元婴之辈或许不少,但能有多少真身高手?这样的战力放在整个修行道里也都是拔尖儿的那一份。
东海之中的散修真身修士虽然不能和大派出身的真身修士相比,但也是唯有真身高手方能与之抗衡的存在。
若是不入宗门,真身修士也有资格称师做祖,开门收徒,成为一方豪雄。
平白得一个真身修士相投,哪儿有什么可犹豫的道理?
许七却没有立刻答应。
周长生前来投他,的确出乎许七意料。周长生的理由更是古怪,实在是在常理之外,偏又占几分情理。
略作沉吟,许七道:“周先生,你我不暗话。我这情形你看的清楚,想必也知道我日后要做的事情不会简单了。你能来助我一臂之力,我自然十分欣喜,但只怕周先生还不知我要做什么事情。”
周长生道:“不管先生让我做什么事情,只要不杀无辜者,不杀手无寸铁者,不杀身无半修为的常人,在下都能从命。”
“来简单,但什么叫无辜,什么叫有罪?世上难道只有黑白二色,唯有对错之分?若是遇到了对错两的事情,周先生该如何选择?”
微微摇了摇头,许七道:“且不去这个,周先生,我要的不是单单从命,而是能够真切明白要做的事情的缘故,而后能够同心用命。”
周长生微微皱眉,道:“先生不妨直,到底要做什么事情?”
“只四个字,”许七看着周长生,一字一顿:“推翻仙道。”
周长生一惊,上下看了许七一眼,有些迟疑的问道:“先生言下之意,并非某个门派,而是世间修道的一切道统了?”
周长生从王重那里听来了“妖尊”的称呼,便知许七日后要做的事情,未必能是修行道上修士眼中的“正道”行径。
不管他自身如何,身为妖∧←∧←∧←∧←,族大尊,领袖群妖,难免是要和仙道门派有些争斗的。于这一,周长生也能想的明白。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许七竟然并非要和某个仙道宗派为难,而是要和整个仙道为敌。
许七头道:“虽有差错,但和我本意不远。”
周长生微微摇头,呼出一口浊气:“人有百种,不能单单以善恶论之,但在下知道先生不是恶人。推翻仙道,与先生何利?难道先生想要一统天下不成?”
许七道:“一统天下,不过是君主之念罢了。我等所在的世界,不过是万千世界中的一个罢了,于万千大千世界不过方寸之地罢了。一统这方世界,也不过是在蚁穴中称王,又有何用?”
许七这番话显出了非凡的胸怀眼界,让周长生心中都有几分震撼。
这一方世界中仙派林立,强者辈出,若能统御天下,令修士、妖族、世间凡俗全都臣服,也能将姓名流传百世。
这位人身妖尊,却将此视作在蚁穴中称王?
这番心胸着实惊人。
周长生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所谓“一眼天下”,也不过如此了吧?
从这番话中,周长生好歹是听出许七没那统御天下的念头,连忙道:“先生既然将这些事情视作无物,又何必非要和整个仙道为敌?从今日向前数千年,世间强者频出,各能搅动一时风云,但有谁真的能够牢牢压制整个仙道?真有这份修为,也是世间不容,该破空成仙而去了。”
“为何要和整个仙道为敌?因为仙道有罪。”
许七淡淡的,“想要以一人之力改换天地,谈何容易?纵然是修为高绝之辈,也无法做到。即便侥幸做到,这一人难道就能永恒存世?真到破空而去的时候,这费尽心血改换的天地又要重归本来面目。”
周长生头道:“先生既然明白此事,也该知道这是人世运行的规则。即便暂时为一人之力所改换,逆了世间的规则,世间的规则也会逐渐回转过来。”
“在下也有不解。”周长生略顿了顿,问道:“仙道不过修行罢了,何罪之有?”
许七道:“若真的只是修行,那有何罪?但日渐修行,神通见长,便不将自己做常人看待。每日飞遁来去,一念之前百里千里,于常人而言就是神仙中人,有这想法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冷笑了两声,许七道:“但不将自己做常人看待之后,常人的性命在仙道修士眼中,也就不怎么重要了。周先生去过中土世间么?仙道绵延多年,弊病极多,于世间常人而言已是毒疮,不得不除。”
周长生道:“天下仙道何其之多,修士更多,哪能都是清静之士?偶有几个败类,也是难免的事情。”
许七道:“人间有盗匪一类,究其寿数,一生作案最多百余件,杀伤三百人。能做下这么多少事情的,便是了不得的大盗大匪了。”
“修士如何?金丹修士,于常人眼中便是神仙中人,一言定人生死绝非罕见;罡煞修士相争,赤地百里不在话下。元婴修士相争,摧山掀河不过一念之间。此番争斗时,又有多少无辜常人要被卷入?”
“以大盗大匪类比,这般修士,该是怎样的匪类?”
“常人之中的匪类,便算是‘几个败类’,为祸最多不过州府之地;修士高手,若是为祸,便不止一城一池,州府之地。”
“周先生问仙道何罪,我以此言相告。”
许七看着周长生,道:“有人所不能及、不能抗、不能争之力,又无人管束、视己为不同,便是仙道之罪。”
“周先生一人无法改换天地,推翻仙道,我也有一言可以相告。”
许七言语淡然,神态自若,话中却都是惊雷。落在周长生眼中,真有“妖族大尊”的气势:“仙道之下的千万常人、各方众生,都是推翻仙道之力。我一人难以成功,不甘就此臣服的所有生灵合力,如何不成?”
许七言语淡然,周长生却听的毛骨悚然。
这位妖族大尊所言的一句“推翻仙道”并非只在言语,而是真切筹谋,或许已经落在实处上的!
若只有此心,那还罢了,最后未必能够成事。但这位妖尊将事情的清楚,言语间条理清楚,显然不是只落在言语上的空谈!
压住心中震撼,周长生问道:“若是先生日后真的成事,天下修士该是怎样结局?”
许七道:“若要现在世间这般的仙道还能延续,那就绝不可留;若知道仙道根本的症结所在,知道如今的仙道已是世间毒瘤,那就有留存之处。”
看了周长生一眼,许七道:“实不相瞒,我的部众中也有仙道修士,一样授之权柄。修炼之道本无错处,但世间的如此仙道却是毒瘤。能舍毒瘤而去者,自然不能同仙道中人一样看待。”
许七这番话的不露杀机,周长生却从中听出了浓重的血腥味。
世间修士何其之多,有几个能将自己一直奉行的“仙道”看作毒瘤?若真如他所言,日后可是人头滚滚,血流遍地的景象。
周长生沉默不语,心思连连闪动。
许七看着周长生,问道:“周先生现在已知我要做什么,此刻要做怎样的决断?”
周长生看看许七,低头沉默片刻,而后抬头盯着许七,道:“先生伟略,开人思路,但在下此刻却极想杀了先生,为人间除去一祸乱源头。”
“哈哈!”
许七大笑道:“我既然敢将心中所想之事告诉周先生,便不怕周先生和我为难。若周先生真觉得我是祸乱源头,要处之后快,那也不妨与我争斗一番,看能怎样。”
“我若死在周先生手中,那是这世间仙道还有气数,不能亡于我手,要借周先生之手将我除了;我若侥幸逃脱,日后有所成就,必然来见周先生。到了那时,周先生若还是今日立场,我必然要杀周先生。并非私仇,而是因为周先生要站在仙道一侧。”
一摊手,许七道:“不管生死如何,我都不将此事视作周先生和我之间的私仇恩怨。”
周长生沉默不语,周身罡煞转动,袖中华光闪耀,那柄极为神妙的短剑显然蓄势待发。
许七微笑不言,一身手段也暗暗转动。劲风转动,激的周遭草石卷动。
片刻之后,周长生气势攀升到了巅峰。
看了许七一眼,周长生一身气势陡然落下,袖中华光一卷,不再闪动。
将一身罡煞运转散去,周长生叹了口气,向许七拱手道:“先生的心胸气魄实在非凡,在下愧不能及。”
许七传了他一道法门,与他有延长寿数之恩。眼下二人隐隐为敌,许七却无半恶言相对,并不将此作为任何恩怨。
单这一,周长生便难以服自己对许七动手。
“好。”
许七将一身手段的运转停了,向周长生了头,道:“周先生先前言语,是一番好意,我心领了。但周先生所言之事,我只做戏言看待,周先生也不必放在心上。”
周长生先前要拜入许七门下,理念却不能相合。若是拿着周长生先前的言语理论,周长生于情理之中算是有亏。
许七一番言语,便将此事轻轻揭过了。
周长生面有三分愧色,拱了拱手,却不言语。
许七道:“周先生多年都在东海之中,如今有了闲暇,不妨往人间走一遭看一看。日后你我若能再见,一定都能有所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