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光斗的家族,是桐城望族,且自曾祖左麟起,就颇为富裕。
故而,胡同深处的左府,虽与京城那些豪奢的大宅不能比,但算得一座相当宽敞的四合院。
今年四十五岁的左光斗,有一妻一妾。
左妾袁氏,在暮色里站在门口,候到郑海珠的车驾后,满带恭敬的迎迓,行止麻利,又仍不失端庄。
郑海珠与花二随她进门,左光斗的嫡妻戴式,望见动静,也即刻扶着婆婆周氏,自堂屋出来。
左母已听儿子交待过,贵客不是寻常女子,且论起六品敕命来,倒比左光斗这个监察御史的七品还高些。
此刻,郑海珠见左母面相慈和,面色却有些惶然,想来这位从桐城乡间来的老太太,淳朴老实,不知如何应酬“朝廷的人”。
郑海珠遂行过晚辈之礼后,笑意盈盈地,请袁氏帮着花二,将从兖州商社带来的松江棉布、韩绣帕子的,奉给老太太和嫡妻戴氏。
又坐着与左家女眷说了些松江风物之类,便主动提出想早点歇息,宾主都放松些。
她郑海珠的时间是宝贵的,实在不想用在拉家常上,不如独对月色,思考后头一步步怎么走。
翌日申时,左光斗才回到府中。
郑海珠已候在前厅。
饶是董其昌已铺垫过,左光斗也已向同僚另作打听,他见到郑海珠时,还是难掩吃惊。
没想到这位郑氏,还不到三十岁。
郑海珠五年来已见过太多青史上的大人物,如今见到左光斗,哪里还有打卡名人的激动,只想说正事。
她听左光斗开门见山地赞美了几句她在通州的仗义执言,便适时地微调了话题方向。
“左老爷对北种南稻之事如此看重,是否也因为,这些年觉得天象有异?”
左光斗啜一口茶,眯了眯眼睛,沉声道:“夫人不但知商事,知兵事,还懂农事?”
郑海珠不卑不亢道:“我生长于福建,彼处八山一水一分田,粮食欠收,古来无法。但这些年,我在南直隶竟发现,本应温暖多雨的江南,冬春严寒,如堕冰窟,又常干旱。原本说的,苏湖熟,天下足,怕也要成过往云烟。不然,徐公光启,为何要花那么大的力气,在我们松江广种番薯呢?还不是因为这个东西,对天时的所求,不像稻麦那样高,荒年也噌噌地长,能百姓的救命。”
郑海珠说的,其实就是“小冰河期”,后世统计,明末经历了“第五个小冰河期”,平均气温比正常时代低,气候普遍寒冷干燥,自然灾害也相应增多。
左光斗凝神听了,叹气道:“尊驾来自乡野,果然比朝中那些空谈之辈,看得分明。年兄是湖北人,也忧心如焚,言道家乡这几年,田里收成也极差。”
郑海珠探询地问道:“老爷说的年兄,可是杨老爷?”
左光斗眉头一松,稍显笑意道:“对,就是杨涟,我与他乃同年进士。”
郑海珠坦荡道:“那太好了,不知董公可与左老爷说过,我这次来,急着面见杨给谏,说说松江开关的百利而无一弊,弹劾松江府开关,会让鞑子混在辽东和朝鲜的商船来谍探我大明,简直是因噎废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