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含着口球,脸已经烧成了熟虾。
裴染好奇:“戴着这个,不会流口水吗?”
W吞吞吐吐:“应该……也许……会吧。”
裴染默默地挑了下眉:他不是说,这种东西对他而言,就像口罩一样么?
不管这玩意原本是做什么用的,现在这种情况下,看着还挺好用。
安静的车厢里,忽然有说话的声音响起: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呀?”
全车厢所有人都惊恐地火速转头。
有人干脆嗖地从座位上跳起来,蹦到过道上,人人都害怕出声的人离自己太近,被爆炸殃及,跟着倒霉。
说话的声音是从旁边一个靠窗的座位里传出来的。
死一样的寂静中,并没有那种熟悉的血肉爆开的“嘭”的一声响。
裴染快步走过去。
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女生平静地坐在座位里。
她的肤色略微偏棕色,头发极黑,每一根发丝都卷着,在背后编成了辫子,她的眼睛也大而黑,沉甸甸的,睫毛厚实得像扇子。
她的黑大衣里面套着浅灰色卫衣,卫衣胸前的领口中,探出一颗小小的鹦鹉头,小鸟的脑袋上覆着一层米黄色的茸茸的细毛,胸腹的毛是白色的。
它歪了歪脑袋,用黑豆子一样的眼珠望着裴染。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呀?”
它又歪了歪头。
它说:“我叫糯米团。”
裴染松了口气,心中有点失落。仍然没有任何人能开口说话。
她在心中默默回答:你好糯米团。我叫裴染。
W也在观察那只鸟,“看来动物不止能发出叫声,使用人类的语言也没关系。”
裴染答:“所以那种有几千词汇量的大猩猩,是不是就可以代替人类交流了?”
再往前走一格,就看见了出事的金河俊。
他躺在座位上,眼睛受伤不轻,两边的眼珠看起来应该是没救了,眼窝还在不停地流血。
他很疼,疼得哆嗦,手脚全都蜷缩在一起,他的几个同学手足无措,正在想办法帮他止血,被血浸透的纸巾一大团又一大团,扔在旁边。
那个围着藏蓝色围巾的男生,已经把他的围巾解下来了,正忙着撕成条,好给金河俊包扎眼睛。
裴染撂下背包,翻了翻,从里面找出一大卷纱布,又拿出装药的矿泉水瓶。
裴染扭开瓶盖,问W:“这种蓝白色的胶囊是抗生素,对么?”
“你记得没错,”W说,“对他的外伤应该有用,可以避免感染,一次一粒,一天两次。”
裴染转着瓶子,把药倒在手上,挑出一小把蓝白色的胶囊。
她默默地把药和纱布一起递了过去。
只能做到这样了,手边没有更好的药物。
几个大学生身
边都没有药,看清裴染递过来的东西,惊喜地接过来,苦于不能说话,没法道谢。
裴染点开手环屏幕,找到表情符号,打了一个太阳、一颗胶囊,一个月亮,又一颗胶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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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立刻明白了,这是每天两次,每次一粒的意思,一起点头。
他们手忙脚乱地打开那卷纱布,扶着金河俊的头,准备包扎。金河俊完全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痛苦地扭动起来,手焦急地往自己脸上摸。
那个原本围着围巾的男生按住他的手,拍了拍。
拍得很有规律,有时候用食指关节叩一下,有时候用手掌拍一下,一组之间稍有停顿。
啪——哒,啪——啪——
啪——啪——啪——
哒,哒,啪——
哒哒哒。
……
是电码。
金河俊听懂了,真的安静下来了。
交流是人类的本能,在这种不能说话,也不能写字的时候,大家都在尝试用各种方法交流。
保持谨慎的人继续存活,勇敢趟路的人在危机中踩出一条条小道,有的人死在路上,有的人幸存下来,把新发现的方式传递给其他人。
电码是简便的通信方式,在地堡世界里也会用。
裴染认真听了听,如果把手掌的“啪”理解成一长声,指关节的“哒”理解成一短声,就和地堡里是一样的。
不过她不用费劲,W已经在耳边翻译了:“是电码,他说,有纱布和药了,在帮你包扎。”
金属球的黑眼睛落在敲电码的男生脸上,“这个会电码的人叫唐刀,也在夜海大学读金融,今年大四,和金河俊一样。”
他们努力了半天,总算包扎好了,血还在不断渗出来,不过比刚才流得慢多了。
裴染伸出手,敲在小桌板上。
哒,啪——啪——
啪——啪——啪——
啪——哒。
……
唐刀立刻抬起头,满脸惊喜。
自从沉寂升级,字都不能写了之后,交流就变成了最困难的一件事。电码是种挺好的方式,至少目前这种沉寂状态,还是安全的。
唯一可惜的是,没什么人懂。
而且在不能说话和写字的情况下,还很难教。
他和金河俊两个人,都是学校电报爱好者社团的成员。两个人这两天一直在努力想办法教其他同伴学习电码。
好不容易教得差不多了,可惜初学者听得太慢,很不熟练。
他们也想过,如果把电码的点和线都写在手环的虚拟屏上,会容易很多。
在虚拟屏上画点和画线都是安全的,可是谁也不清楚,能不能这样规律性地写出很多点和线。他们犹豫良久,没敢冒这个险。
唐刀完全没想到,在这辆车上,能遇到一个会熟练使用电码的人。
就像身处异国他乡,忽然听到一句家乡话,让人感动到心里
又酸又软,简直想哭。
W看见裴染敲电码,也有点讶异:“你会用电码?”
裴染随口答:“对,大学的时候玩过一阵子,没想到有这种用处。”
唐刀已经听明白了裴染在敲什么,她在问:我能跟他说几句话吗?
唐刀立刻点头,把位置让出来。
裴染在金河俊旁边坐下,拍拍他的手。
她拍了一长串,慢而耐心,在问:你为什么要挖自己的眼睛?
金河俊比刚刚稍微安静了一点,不过表情仍然痛苦。
他没有回她电码,直接用手和小臂比了一个波浪形蜿蜒的动作。
是蛇,或者蠕动的虫子。
他蠕动的手转了个方向,游向自己的眼睛,然后抱住头。
W猜测:“他看见了幻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要爬进他的眼睛,侵入他的脑袋。”
“没错,”裴染站起来,背起包,“有人给他制造了幻象。”
而且这种幻象非常真实,真实到能让人抠自己的眼睛。
裴染才走了两步,胳膊忽然被人拉住了。
是那个戴红色绒线帽的女生。
这女孩留着长长的卷发,长相明艳,眼神干净,身上的米色短大衣质地柔软,泛着淡淡的光泽,一看就是顺风顺水长大的小孩。
她拉住裴染,迅速在包里翻了翻,掏出一样东西——
一卷黑色的宽胶带,胶带内圈印着波浪线的图案。
女生给裴染看她的随身包,示意里面还有,把这卷胶带递给裴染。
她知道药品非常珍贵,想回报点什么给裴染。这种时候,很多人都在用胶带封住嘴巴,胶带确实是必需品。
裴染没跟她客气,收下胶带,随手拎着,继续往前走。
W出声:“两万三。”
裴染没懂:“什么?”
“这女生叫盛明希,是夜海大学戏剧社的社长,联邦的深宇集团就在她家族的掌控下,”W说,“她刚刚送你的那卷胶带,我查过了,是今年嘉仕芭的新款,两万三千联邦币一卷。”
裴染:“哈?”
裴染:“夺少??”
“两万三。”
裴染速算一遍:“牛肉面才二十八块钱一碗,这卷胶带竟然能买八百多碗牛肉面??”
W:“你算得挺快,速度直逼AI。”
裴染:“……”
W:“我是在夸你。”
裴染仍然不服气,“一卷胶带而已,它何德何能,能价值八百多碗好吃的牛肉面?”
胶带是黑色的,哑光,内圈印着一层层波浪线,虽然波浪线不是文字,保险起见,裴染还是一边走,一边随手揭掉那层印花。
W评价:“被你这么一揭,它瞬间贬值两万两千九百九十八。”
看着和两块钱一卷的胶带没什么区别。
裴染脸上的胶带贴了大半天,正好有点松了,随手撕下一
截新胶带。
裴染:“就这么一小截,起码价值一碗牛肉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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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疼。
她揭掉脸上的胶带,换上新的。
这回连W都忍不住好奇,采访她:“感觉有区别吗?”
裴染仔细体会了半天,学他说话:“应该……也许……有吧?过敏的地方贴着没那么疼。”
W猜测:“可能这两万三千块钱里,还真的分出了二十三块钱的成本,让生成胶带的代工厂给胶带用了比较好的胶。”
裴染:“什么胶要二十三块?天王老子来了,这卷胶带的成本也超不过五块钱。”
裴染在脑中跟W胡扯,眼睛却始终不离车厢里的乘客,一个个扫过去。她知道,W和她一样,也在一个个扫描人脸,顺便查询他们的资料。
上次他这么一个个地扫描人脸,还是在F306公交车上。
不过才几天而已,整个世界就天翻地覆,再想起那辆公交车,恍若隔世。
裴染这样穿过一节节车厢,一路走到四号车厢。
四号车厢里也一样安静,几乎所有人都在默默地看着车窗外,看见裴染过来,目光才落在裴染身上。
有一对中年夫妻,带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女孩紧紧依偎在妈妈怀里,只露出半张小脸,一双大眼睛像小动物一样黑白分明,望着裴染。
就像梦中妹妹的那双眼睛一样。
裴染立刻挪开目光,看向另一边。
过道另一边坐着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妇。
两个人头发都花白了,正凑在一起,用手指在手环的虚拟屏幕上划来划去。
他们一笔一划画出来的,看起来像是简笔画,但是整整齐齐,更像是一个又一个的字。
裴染怔了怔,“象形文字是允许的?”
写出象形文字,竟然还好端端地坐在这里,没有出事。
“不是象形文字,”W看了一眼就回答,“我正在比对数据库,至少不是实际存在过的象形文字。”
片刻之后,他就说:“我明白了,他们把一种象形文字变形了,所以看起来才这样似是非是。我查过了,两位都是夜海大学古文字学方向的专家,已经退休了。”
老夫妇两个在用自己自创的方式交流。
不知道这种交流方式还能安全多久。
透过车厢尽头隔门上的玻璃,裴染看见基里尔和尤连卡他们了。
他们几个正挤在车厢之间连接的那块小地方,用工具撬最后一节车厢的门。
最后一节车厢的门是锁着的。
W帮裴染解惑:“夜海七号的第五节,应该是餐车。可以打开门看看,餐车里有个能长期储备食物的保鲜柜,夜海七号停运得很突然,说不定里面还有剩下的食物。”
车上有这么多从夜海大火中逃出来的人,肯定有人没带吃的。
尤连卡回过头,看见裴染过来了,眼睛一亮,立刻拍拍同伴。
基里尔
正在用一把大螺丝刀撬门,转过头,看了眼裴染,又看了眼尤连卡,一脸莫名其妙。
其他人都亲眼目睹过裴染用机械手给金属闸机开膛,让得都很快。
车门上的这种锁对裴染根本不算回事。
裴染走过去,用机械手握住把手,稍微一掰,门锁脆弱得像块饼干,直接从门上脱落下来,门瞬间开了。
餐车里空荡荡的,也是两两相对的座位,不过桌子的尺寸比客车厢大得多,上面整齐地铺着雪白的桌布,
基里尔像是对这里很熟悉,一进来,就第一时间快步走到车厢一角,打开一个隐藏在车厢壁上的大柜子。
应该就是W说的保鲜柜。
柜子从上到下分了好几格,每一格都整齐地码满了一个个银色的盒子,是铝箔包装的一盒盒快餐。
裴染立刻警惕了,“这个基里尔,该不会是想独吞吧?”
话音未落,就看见尤连卡上前一步,抽出一只餐盒。
他转过身,对裴染指了指前面的车厢,又用手比了一个一个发出去的动作。
他是说,这些食物刚好可以发给所有乘客。
这还差不多。
裴染看见,尤连卡手里的那盒餐盒上,贴纸的标签还在,上面印着“鸡肉饭??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还有生产厂家和日期。
柜子里其他餐盒上也全都贴着纸标签。
就像夜海市满地的证件和文件一样,这些带有文字的东西虽然暂时还没起火,可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着起来。
现在没事不代表永远没事,沉寂会升级,安全起见,得立刻清掉。
裴染对尤连卡做了个撕标签的动作。
然而眼前忽然亮了一瞬。
尤连卡的手一抖,手里的餐盒飞到地上。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一起往后退,退出几步才看清,像是被很热的东西灼烧过一样,快餐包装上的纸标签烧焦了。
烧焦的不止是尤连卡手里餐盒的标签,柜子里也冒出黑烟,每一盒上的标签都黑了。
焦糊味弥漫。
裴染过去蹲下,试探着用指尖摸了摸,捡起那盒鸡肉饭。
饭盒还烫手,标签黑得什么都看不出来,不过铝箔本身看起来毫无变化。
裴染小心地揭开盒盖,一股热气腾地冒出来,香喷喷的,里面的盖浇饭安然无恙。
烧掉标签的能量,似乎比烧掉手环时的能量弱,看来这是针对要烧焦的对象的质地,精准打击,倒是一点能量都没浪费。
这一烧,直接给大家热了个饭。
W说:“沉寂升级,新一轮的文字清除要开始了。”
上一轮的打击对象是大楼的招牌,霓虹灯,车辆的控制屏,各种显示屏,手环,现在连这种小纸片上的文字也留不住了。
沉寂终于升级到了裴染早就预料到的状态——
如果有人到现在身上还有衣服标签之类的东西,估计就要倒霉。
旁边忽然又亮了一瞬,然后是一声凄厉的惨嚎。
“啊——”
裴染拎着鸡肉饭,飞快地后退。
只见尤连卡他们的一个同伴,正用手捂着眼睛,两只眼眶里的眼珠已经烧得焦黑。
他嘴上原本横七竖八地封着几道医用胶布,被他哭嚎的大力扯开,耷拉在旁边。
转眼就是三秒。嘭地一声,血肉横飞。
裴染毛骨悚然:难道是他看见了饭盒上的文字,文字映在眼睛里,才把眼睛烧焦了?
不过转眼间就意识到不是:刚刚尤连卡手里拿着饭盒,饭盒起火的时候,好几个人都在看着,并没有其他人出事。
那是为什么呢?
W已经给出答案:“我知道了,是隐形眼镜。这个人名叫维克多,我在联邦医疗保险系统里,查到他长期佩戴隐形眼镜的记录,我搜索了他习惯购买的隐形眼镜产品,这款产品,镜片上有字母的标识。”
隐形眼镜上有字,他忽略了,忘了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