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江说完, 乐归便彻底僵在了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她艰涩开口:“那……我真走了。”
“无量渡在桌上。”帝江抬手示意,就差在脸上写‘好走不送’四个字了。
乐归抿了抿唇转身朝屋里走去, 走了几步后深吸一口气, 突然折了回来:“你又玩什么花招!”
“没有, 我的确是要放你……”
“你放屁!”乐归暴跳如雷, “你总是这样, 说一不二独断专行!我不就是这几天有点心不在焉吗?不就是没发现镯子丢了吗?你至于又威胁我吗?我说了我不走了,我不走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我, 为什么还要以死相逼!”
“我有以死相逼?”帝江好笑。
乐归都快气疯了:“你没有吗?是不是我这边去拿无量渡,你那边就要给我表演个切腹自尽啊!帝江你真是够了, 我绝不可能再上你的当!”
“真心话说出来了?”帝江眯起眼眸。
“是!说出来了!你现在想怎么样吧,杀了我吗?”乐归气得呼吸急促眼眶发红, 看向他的眼神又爱又恨,“来啊!弄死我啊!反正你是魔界之主, 是三界最厉害的大佬,心眼子还多得很,我怎么都……”
话音未落, 一股大力将她往前拽去,下一瞬重重落在帝江身上, 没等她回过神来,帝江的唇便贴了上来。
好冷。
乐归第一感觉就是这个。
她出来时,帝江已经爬完天梯,她只知道他浑身湿透,又透着些狼狈, 却没有具体的概念, 当嘴唇相贴, 才发现他的冷并非浮于表面的冷,而是深入肌理,连血液都结了冰。
帝江吻得又凶又狠,像在发泄积压了许久的情绪,乐归本来也有些生气,可在触到他过于冰冷的身体后,所有怒火都好像被冰水浇灭。
……算了,跟他计较什么呢。乐归心里叹息一声,抬手揽上他的脖颈,试图过渡一些体温给他。
在被抱紧的瞬间,帝江攻城略地的动作一停,下一瞬唇齿突然变得温柔,一寸一寸,侵占她所有的理智和清醒。
一个绵长的吻结束,帝江将脸埋进她的脖颈,乐归努力抱紧他,将下颌枕在他的额头上。还是同样的两个人,还是最习惯的一个姿势,只是抱人的成了乐归,将脸掩藏的成了帝江。
“你这人真是凶残,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合着成婚这么久,你还觉得我会随时杀了你?”因为脸还埋在乐归的衣领里,帝江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竟然有几分委屈。
乐归:“……”
【怎么还恶人先告状了。】
久违地听到她的心声,帝江勾起唇角,静了许久后才抬起头:“乐归,我真的要放你走。”
乐归:“……”
如果是玩笑话,那说一遍说两遍也就够了,可他反反复复地说,一遍比一遍认真,乐归即便不愿意,也不得不开始相信。
帝江的身体还是很冷,即便隔着衣裳,乐归仍觉得自己快被冻感冒了,不然怎么一开口,声音就沙哑得厉害:“你到底……为什么?”
帝江抚上她的脸,长了薄茧的拇指反复在她的脸上摩挲,直到那一小块皮肤变红,他才慢慢开口:“我说了,我不想只要一具躯壳。”
乐归呼吸颤了颤:“……所以,你就什么都不要了?”
“我说什么都不要了?”帝江眉头微挑。
乐归顿了顿:“什么意思?”
帝江笑了一声,将人抱得更紧:“我说过吧,做了我的妻子,就不能再反悔了。”
“可你刚刚明明说愿意放我……”乐归只觉得他身上的寒气侵袭了自己的大脑,不然她怎么什么都听不懂,“帝江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有话直说,我真的……”
“我放你回家,不是放弃你,”相比她的急躁,帝江反而多了几分耐心,“你回去陪家人,我负责想办法去找你,但你走之前,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乐归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但还是下意识问:“什么?”
“结契。”
乐归怔怔看着他,更不明白他的意思了。
“既然与我朝夕相对这么久,就该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今日我可以妥协,但你也不许只坐享其成,”帝江将她往怀里一扣,两人贴得愈发紧了,“我要你与我同享寿命,与我神魂烙印,我一日活着,你便也一日活着,我若无法找到你,那我孤独一日,你也要孤独一日,千秋万载,同进同退。”
“……现实世界哪有人可以活上千秋万载的,就算我和你结契之后可以,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渐渐忘了你呢?”乐归声音也跟着闷起来。
帝江:“哦,那你会忘记我吗?”
乐归:“……”
“我自私残暴蛮不讲理,还说一不二独断专行,你一点也不喜欢我,看到我就觉得讨厌,离开之后,你便如鱼入大海,再也不必忍受我的纠缠,”帝江眸色流转,透着一股肆意和讨厌,“这么开心,是不是该忘记我了?”
乐归沉默良久,眼神里突然多了一分郑重:“我不会。”
本以为她不会理会自己的调侃,却没想到她会如此郑重回应,帝江唇角笑意散去,也多了一分郑重:“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会,”乐归捧着他的脸,认真道,“我会记着你,然后一直一直等你去找我,就算你始终找不到通往现实世界的路,就算你中途放弃,就算你随着时间推移忘记了我叫什么、从哪里来,甚至忘了你也曾娶过一个来自异世界的妻子,我仍会记着你,直到人生的最后
帝江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是多日来难得的愉悦,乐归无力地跌进他怀里,仍旧不甘心地在他肩上留下泛着红的抓痕。
大魔王说到做到,说要她累到顾不上疼,便真就拉着她折腾了一夜,直到她有气无力地倒下,才俯身吻了吻她的耳垂。
“准备好了吗?”
昏昏沉沉中,乐归似乎听到他这样问,她隐约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了,只是累得眼皮都睁不开,半晌才勉强嗯了一声。
一股灵力注入脖颈,刹那间传递四肢百骸,乐归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灵魂,那是一团温热柔和的光,安静地依附于躯壳的每一寸骨架。她试图去触碰,光亮却在下一瞬流出,新的光团也从外面注入她的身体。
神魂与神魂的靠近、触碰、交融,带来一股一股不可言说的颤栗,比先前每一次亲密接触更加重击,乐归颤抖间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却能听到另一个灵魂的喟叹与愉悦。
她恍恍惚惚,她想要泪流,她因对方深沉的爱意不知所措。
这便是结契吗?能微妙地、笃定地感知到对方的一切,比心声更加透彻与坦白,无所遁形,也不想逃避,只是一味地靠近,只是一味地想要化为一体。
【好像……也不疼啊。】
乐归刚冒出这个念头,光团上便烙下对方的痕迹,疼痛如海啸铺天盖地而来,她的身体和精神已经疲惫到了极点,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便睡死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十日后的清晨。
身边空无一人,乐归习惯地坐了起来,却感觉世界好像变得微妙的不同……悬日光线透过窗子落在地上,她能看见有微小的灰尘在跳跃,远方某种不知名的虫子在叫嚷,她闭上眼睛,能想象到虫子的模样,还有身体,似乎愈发轻盈,完全没有睡过头的疲惫与难受。
乐归掀开被子踩在地上,试探地蹦了一下。
还是不到半米高,她正疑惑,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嗤笑。
乐归下意识回头,便看到帝江靠在屏风上,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乐归的脸微微泛红:“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一直在,是你不往这边看。”帝江慵懒开口,“都说了只会给你寿命,别的什么都没有,怎么还在幻想自己成为绝世高手?”
“……我试试还不行吗?”乐归不满。
帝江抱臂:“试完了,失望了?”
“倒也没有,”乐归轻哼一声,小跑到他面前,“我那里是法治社会,用不着这些,反倒是你,现在修为不如以前,更需要哪些灵力保护自己,要是你什么都平分给我,我肯定不会要。”
帝江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放心,一点都不会给你。”
“……我知道,但你不会说点好听的吗?”乐归无语。
帝江又是一声轻嗤,将她揽进怀中,乐归的脸贴在他柔软的衣襟上,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声。
两人突然不说话了。
结契之后,似乎更默契了些,许多情绪不是用谎言或者镯子能轻易遮住的,就比如此刻,装什么平静,装什么如常,都在对方眼中无所遁形。
“……我还没跟阿花他们道别呢。”一片安静中,乐归闷闷道。
帝江:“她闭关了,你要当面道别,得多待个一百年左右才行。”
乐归不可思议地看向他:“她明知道我要走了,竟然不等我就闭关?”
“哦,她不知道。”帝江说。
乐归:“?”
“我没告诉她,等她百年之后从镜子里出来,才会知道真相。”一想到镜子到时候会如何哭鼻子,帝江心里的烦躁就稍微被抚平了些。
乐归:“……”
【你还真是恶劣啊。】
帝江睨了她一眼,将镯子重新给她戴上,乐归笑了:“不想听我心声了?”
“除了骂我就是骂我,一句好听的都没有,有什么可听的,”帝江故作不悦,“行了,没什么事就赶紧走吧,别耽误我去找重逢的方法。”
乐归却突然眸光闪烁:“我、我还没跟李行桥道别呢……他也是我的好朋友,至少要跟他说声再见吧。”
“他不在。”
“嗯?”
“整日来低云峰献殷勤,烦得很,我将他也扔进镜子和阿花一起闭关了。”想起自己收的便宜徒弟,帝江就忍不住板起脸。
乐归:“……”
半晌,她:“那狸君……”
“乐归,”帝江突然打断她,“知道你昏睡的这些时日,我有多少次想毁了你那个破无量渡吗?”
乐归:“……”
“再不走,我就真舍不得让你走了。”
寝殿静了下来,良久,乐归噙着泪笑道:“好,我走。”
“在桌上。”
帝江说罢,转身看向窗外。
今日天气竟然不错,晴空万里,云海翻腾,可见低云峰的气候也不总随着他的情绪变化。帝江眉眼沉静,万年来从未像此刻一样认真看低云峰的天,也从未像此刻一般,看云不是云,看天不是天。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有光晕浮现,他垂下眼眸,一遍又一遍克制想毁了一切的冲动。
“帝江。”
乐归突然唤了他一声。
帝江眼眸微动,到底还是转过身去,却看到她身处光晕之中,当着他的面摘掉了镯子。
【我之前是骗你的,你才没有自私残暴蛮不讲理,更没有说一不二独断专行,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帝江。】
【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最喜欢的人。】
光晕一瞬暴增,又一瞬消散殆尽,乐归站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片空空荡荡。
帝江独站许久,轻笑:“走都走了,还同我说这些。”
低云峰晴空万里,云海翻腾。
他万年来唯一喜欢过的人终于得偿所愿。
没有比今天更好的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