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光线不大好,只在房顶上挂了条电线,扯了个脏的发黑的玻璃灯泡子。
先前还以为挂个收容所的牌子多少也得有个收容所的样子,却没料到这个“所”真是小的可怜。
四面墙直接安了几层铁笼子,都是一般的大小,里面关着的猫狗却明显超了员,挤的几乎只有站立的空间。
再看,屎尿都在里面,屋子里简直是臭不可闻。
这会儿见倾世忽然进来了,有几只看上去稍好的猫狗便开始大叫,而更多的则病秧秧的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还有的已经吐了血沫,显见是不行了。
倾世心里大痛。
就这样的条件,即便是条健健康康的好狗恐怕也会很快被传染上疫症,根本活不过几天。
倾世双手握紧了,眼神扫了一圈,终于看到还有个小里间。
走过去便看到两个伙计围炉而坐又是吃又是喝,双眼醉的迷离还在划着拳。
倾世铁青着脸揪起一个伙计的领子刚想问清楚,可里间的窗户上铁丝吊着的……那只被剥的只剩头是完整的狗,明显就是自己的卡特。
倾世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从胸口开始的痛疼迅速的蔓延至全身的每一寸。
这狗他养的时间并不长,可却是他在茹苑唯一能够说话、唯一在黑暗里会陪着它、以那双温厚的眼睛安慰他的朋友。
一个月,只有一个月,他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只陪了他一个月!
他什么都没有,他活在冷漠的眼神下,活在冰冰冷冷的茹苑,所有的温暖都被夺走,而夺走这一切的却是他的亲生母亲。
被揪住领子的伙计被吓的清醒了几分,瞧着来者的衣服一看就是价值不菲,是个自己惹不得的人物,吓的结结巴巴的问着:“这位少爷,您……啊……”
他没说完话,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咽喉被倾世的左手扼住,并愈发的用着力。
另一个伙计一看情况不对,连滚带爬的想出去呼救。
倾世却哪容许谁在他眼皮子底下再跑掉,抄起挂在墙上一根用来打狗的鞭子,一鞭子卷住要跑的伙计,直接把他也拖近了自己。
“少爷饶命啊,饶命啊,我们哪里惹到您了啊……”两个伙计吓的哭嚎不已,这简直就是一场飞来横祸。
他们不过是在里间吃着驱寒的狗肉,却没想不知哪儿钻出个疯少爷,眼睛红的像是要杀人。
“这里是收容所,还是杀狗的地狱。”倾世一字一句的说着,一字比一字用力。
“这是……规矩,咳……三天……三天没人要就杀……杀掉,咳……”被倾世扼住喉咙的伙计双手一点点抠着倾世的手指,试图让他松一些,让自己能透口气。
“少爷,若是您舍不得您的狗,当初就别送过来啊……”另一个伙计趴在地上,试探性的再次往门口挣,他的话再简单不过,可却切中了要害,钢针一样直接刺进倾世的心尖。
其实那天发生的事情有很多,可即使在很多年后倾世仍然清清楚楚的记得他当时的愤怒与伤心。
他愤怒不是因为狗被所谓的收容所杀掉,而是因为他身为茹苑的少爷,却没有能力去保护属于自己的东西。
而让他伤心的源头则是剥夺他所有权利的,竟会是亲生母亲。
他像疯了一样出拳,毫无章法。
如果他能再早来一点,结局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可他又能改变什么?
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他不是茹苑少爷,而是宣秋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的手因为过于用力而受了伤,便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鞭子,而那两个伙计便趁着这个当下跑出去呼救。
他不在乎,他用鞭子抽向视线所及的所有东西:锅、炭炉、肮脏的床榻、空气。他忘记了自己究竟是来做什么,忘记了静水还被丢在凝香阁。
直到肖瑞声和承箴出现在门口。
倾世终于停下了手中的鞭子,全身上下因为用力过猛而颤抖着,他盯着承箴,以自己全部的、被冷落、被无视而带来的仇视。
承箴同样盯着他,以被欺骗、被耍弄、丢失了静水而带来的敌视……
而此刻的凝香阁内。
静水已经不知道自己被缚了多少时辰,手腕脚腕由最初的肿胀、酸痛,再到麻木。
时辰愈晚,房间里愈渐闷热。
凝香阁快开始营业了,莫看这楼阁看上去西洋化,实则早按宫里的建造,连墙壁都设了空心夹层,热气沿楼下大炭炉一直传上来,每个房间都温暖如夏,这些细节也是凝香阁在诺大金京立于不落之地的一个道理。
静水尝试着松动着手脚,可也不知道倾世究竟是怎么系的布条,不动还好,越动越紧。
盖在身上的被子感觉也愈发沉重,比起寒冷,极暖更是一种折磨。
胸口紧贴着棉褥,觉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汗淋淋,烦闷的感觉会令一个人崩溃,只能尽量不去想自己的处境,以最大的耐心承受一切。
或许承受就是她的宿命,她苦笑。
其实已经猜到了倾世并不会把她怎么样,无非折辱一番罢了,这跟她在十六年里所经历过的事情相比,着实不重。
母亲说,这世上的苦难有加便有减,她多承受了一分,或许承箴便少承受一分。若果真如此她便认了,因为这是命。
“少废话,这金京还没有我陆某人进不得的地方!”一个粗野的声音,伴着杂乱无章的步子、盘碗砸在地上的声音传进房来。
静水熟悉这类声音,代表着醉酒、蛮横,以及破坏。
即使她已经脱离流浪的环境三年了,可冷不妨听到还是会在心里打了个冷战。
“哟,陆爷,您这话说的太见外了。咱凝香阁屁大点儿的地方您有哪间不熟悉啊?秋云可是等了您半天了,您忍心让她干耗着?来来来,去她房里,好酒好菜伺候着您。”青姨笑里带俏的说着,语气软的一塌糊涂。
“让她过来!难不成还劳烦老子去找她?老子今天就非要较这个真儿!你这凝香阁为啥单单总是锁着这一间,老子就是好奇!”粗野的声音愈发的近了,脚步声正是朝着静水藏匿的房间。
“您这不是自找罪受,那房间就是搁杂物的,又是灰又是尘的,也不嫌呛的慌……啊……”青姨的话被她自己的尖叫所打断,随即便是一阵有男有女混乱的叫“青姨、青姨”的声音。
静水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可就算是老鼠也会有预知到危险的本能,她猜所谓的“总锁着的一间”应该就是自己躺的这个地方,外面应该是喝醉了来□□的粗汉,而自己则衣襟半解,趴在这该死的床榻之上。
没等她再有时辰想下去,房门果然被一脚踢开。
一股冷风随之涌了进来,静水惊慌的看出去,跟自己想的大差不差:
一个高壮的男人满脸通红的站在门外。
他穿了一身黑色绸缎短衫,这大冬天的也不嫌冷,眼神因为酒意而愈发显得呆滞和邪恶。
看到屋里的情况明显也是一怔,毕竟床榻上的旖旎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披散着长发的静水虽说身上盖着锦被,可明显看得出手脚均被缚在床柱之上,这样的一个姿势及那张清丽之极的脸,在瞬间刺激得他双目血红,竟是有些喜出望外的狂喜。
“哈哈哈哈,青姨啊青姨,我就说这房里定是有古怪,怎地,这是要给谁享用的新姑娘?”
“陆爷,万万不能啊。”青姨方才是被来人踢了一脚,此刻站起来被搀扶着真是着了急。
平时灵俐的口齿也僵了三分,“这姑娘……这姑娘不是我们凝香阁的人,她是……她是好人家小姐。”
“开什么玩笑,好人家小姐会在这里?”陆爷冷笑一声,一只脚已踏入了门槛:“莫看我叫你一声青姨,惹火了老子,你这凝香阁莫不是要关门了!怎么,金京还有老子动不得的脂粉?”
“您看这……陆爷,真的不可,真的不可。”青姨饶自是老江湖,面对这场景也着实骇住了,这陆爷她是万万得罪不起,可里面的姑娘也是着实不能被祸害的。
“不可?”陆爷终是怒了,可他的怒却反倒不似方才的狂躁,似乎是肯静下来听上一句解释。
但青姨却明白大事不妙,只有硬着头皮结结巴巴的答着:“这姑娘的确……的确是不能碰的。”
“不能碰,难道是谁定下的?”陆爷一字一句的说着。
“这是上官先生府上的!”旁边凝香阁的黑衫打手看不过眼,扯着脖子回了句,拉出上官先生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