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一通电话,羽沫也就彻底睡不着了。
起身,用块旧碎花手帕绾了头发,就开始收拾主卧,清扫房间,擦洗地板,换好洁净的被褥,重新插了一瓶半开的鲜花……
安静又麻利,好像能这样一直忙忙碌碌,心里反而更好受一点。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又赶去了市场,选东海爱吃的海鲜疏菜,拣最新鲜的买了不少。到家洗洗涮涮,烹烹炸炸,收拾成半成品。
一直忙到下午,才又重新洗漱了,换了件长款新外衣往医院里走。
住院部楼下有一个小花坛,羽沫穿过拐角,隐隐听到有人低声哭泣,那声音不大仿佛还有点耳熟,不由地悄悄站住。
隔了大半个花坛,那是同住一个病房里也在陪床的一位大姐。平时话很少,但总是温言细语的哄病床上烦燥易怒的中年男子“阿水吃药啦,一会儿我扶侬起来吃饭好不好……”
女人此刻蹲在人极少的墙根底下,双手紧捂了嘴,在隐忍地小声呜咽,声声泣血,枯瘦的肩头一直颤抖个不停。
羽沫站在那,手臂麻麻的,僵硬冰冷。站了好一会儿,还是勉强自己走过去,蹲下身递了两张纸巾,小声道:“吴大姐,怎么了?这冷不冷啊,回去吧。”
吴姐抬起哭红的眼睛,认了认她,竟然伸手一把抱住了她,哭声终于冲出喉咙,断断续续呜呜咽咽。
羽沫恍惚记起,她似乎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岁,可俯在肩头的女人,触目已有不少花白的头发,连眼角也有了细碎的皱纹。
侧开脸,羽沫伸出微颤的双手,不住地轻轻安抚着对方的后背。
吴姐哭了会儿,渐渐收声,只是用手一直抹着不住往外奔涌的泪水。
羽沫微张着嘴,努力想组织出点什么语言安慰安慰她,可半天依旧说不出话来。
吴姐静了会儿,红着眼眶感激地看了眼她,低声道:“谢谢侬啊。”说着,朝她点点头,勉力敛了些悲戚,佝偻着身形渐渐走远。
羽沫脚下失了力气,扶了花园中的长椅慢慢坐下,闭了会儿眼,消沉失落心绪芜杂。
偶一抬头,却意外地看到了东海的身影。
远处住院部的二楼,东海正孤独地站在病房的窗前,他一手搭在窗棱上,一手托着杯水,头微侧着,象在发呆又象在等待。
夕阳西下,微光勾勒出他单薄的剪影,模模糊糊地很快就又要淡下去。
羽沫望着他,他也面向着她。隔着几百米,他看不见她的疲惫与难过,而她倒似看见了他人前少有的孤单。
深吸了口气,她撑着椅子站起来,下意识地抬手抿了下鬓边的碎发,逼着自己又打叠出一点精神,迈步低头往前走去。
推门进了病房,斜眼觑了一眼旁边的病床,果然是新换了一个陌生的老太太,正躺着吸氧。
羽沫心里只当作没看见,又深吸口气,脸上也慢慢挂上了一点浅浅的笑容,弯了腰,从自家床头拿了件厚衣裳,走过去替一直站在窗边的东海披上。
东海几乎是立刻转回身,握住了她的手,笑道:“我刚刚有点想你,你就回来了,吴主任怎么说?今天我们能回家吗?”
停了一会,又低笑,“你陪我偷偷溜回去也成。”
羽沫不做声,默默替他系好外衣扣子,牵了他的手:“咱们一会儿走。”
从医院出来,两人打了辆车,刚到槐树街,东海就执意下来,说想要走回去。
华灯初上,两人手挽着手,日子似乎又象是倒回了从前。
从前的槐树街花香缭绕,她的内心也波澜不惊,以为陪着岸岸嬉戏长大,将是她生活中最大的挑战和幸福。
她很少关心家以外的世界,那是东海该操心的事情,而他也从来不把外面的一丝风雨带回过家中。
他养着她,他宠着她,他甚至象在溺爱着她。
在东海温暖的怀抱里,羽沫慢慢卸下铠甲,日渐柔软与明媚,连那些因车祸多年失明深埋的幽暗伤口也在不觉中悄悄愈合。
“自打你嫁了人,可是越活越回去,越长越像个小女孩了。”这是她亲妈偶尔不满时的唠叨,羽沫就跑过去抱抱,她妈忙推她:“快一边去,从小就倔,咋还连性子也改了?”
她原以为,日子会永远如此悠长温和,然而,东海却突然把重担移到了她的肩上。
她已经走了那么长的路,咬紧牙关,挺直脊梁,笑着扛着不喊痛。
可天知道,那是因为她在等着他,她心里象个痴痴的傻子一样,原来竟从没以为他会真的走远。
她等着他回来,抬手再轻松地把担子接走,她还要让他夸她多勇敢多坚强多厉害……
羽沫忽地一阵心酸难忍,眼泪无声地扑簌簌滚落下来,吓得忙用手去掩。
东海停下脚步。
牵着她的手紧了紧:“你今天是怎么了?一路上,总是在悄悄地叹气,沫沫?”
说着伸手想去摸摸她的脸,羽沫下意识地躲开了。
东海便安静下来。
羽沫极力调整自己,口气尽量欢脱,轻嗔道:“说是想给我过生日,礼物也没有一个,诚意呢?”
东海轻笑:“怪不得一路在生闷气,过生日,哪能够没有礼物?!”
羽沫好奇:“你整天关在医院里,什么时候抽空做的礼物?我怎么会一点没发现?”
东海失笑:“沫沫,我手上天天插着管子输液,你难道还想要我亲手做的?”
“那好吧。”羽沫假装叹气,伸手到他口袋里乱摸,“我就猜,你就会写张卡片敷衍我,嗯,放哪了?”
“倒是求小江护士买张卡片来着,可惜她记性差给忘了。”
“呵呵。”羽沫撇撇嘴,“看你住院的份上,饶了你。”
又摇着他手笑,“你人在陪我就好。”悄声,“你就是礼物——”
“那刚才还偷偷哭,”东海揽过她,羽沫微扬着头,让他碰碰脸,笑,“好的倒是也快。”
羽沫轻捶了他一下。
“这里又开了家新店吗?槐树街好象比以前更热闹了,是不是快到老周的谦谦玉器行了?”
“前面就是了。”
“进去转转。”
“你不饿吗?咱回家吃饭吧。”
东海已然牵了羽沫的手走了进去。
周远山正站在柜台边给个大波浪长卷发旗袍装的姑娘看手相,不知说了什么,女孩笑得弯了腰。
一抬头,看见他俩进来,先是一愣,然后嘴角往上一挑,笑盈盈望向羽沫,“哟,稀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