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没这个必要了。”
陈朝此言一出,大殿之中一片寂静,落叶可闻。
殿内士兵“蹭”地一声,纷纷拔出鞘中长刀,齐刷刷向永兴帝逼近,眼神不善,势必要做弑帝的先锋!
“陈朝,你不能弑帝!”
“你可是他的亚父,虎毒不食子,你焉能弑子?”
感受到危险,方休张开双臂,像老母鸡护崽子一样,挡在永兴帝面前,亦挡住那些闪着寒光的刀锋。
“没错。”
其他大学士硬着头皮,咽了一口唾沫,高声道:
“陈朝,你不能杀皇帝!你是大纪宰相,亦是天子亚父,先帝临终前将复兴大纪的重担托付给你,你如何能做出这等背信弃义的事情?陈朝,住手。”
“悬崖勒马,为时不晚。”
有了方休开口,其他人纷纷出口劝诫。
在他们眼里,陈朝是个有手段,有心机的权臣不假,但他绝对不会是像李玉、李剋那样篡位的乱臣贼子,只要说到他的心坎上,陈朝就会回心转意,大纪就能重回正轨。
闻言,陈朝只是叹了一口气,还没说话,永兴帝先开口了。
这位年轻的帝王,刚刚被李玉废了帝位的皇帝,勃然大怒,指着陈朝嘶吼道:
“陈朝!”
“朕乃大纪皇帝,你敢杀朕?不怕被天下人口诛笔伐吗?”
“呵呵。”
陈朝笑了,笑的极其讥讽,他伸出一根手指头,一下一下地戳在永兴帝的眉心,永兴帝踉跄地往后退着。
这般挑衅的动作,让他感到无比羞辱。
而陈朝就是要狠狠羞辱这位自以为是的皇帝,嘲弄道:“大纪皇帝?李昭阳,你还是吗?你还是皇帝吗?”
“是你亲手在退位诏书上盖上宝印,盖上宝印的那一刻起你就不是皇帝了!”
“拿来!”
陈朝轻喝一声,有懂事的太监,赶忙将此前永兴帝的退位诏书,恭敬地双手捧了过来。
陈朝拿起,狠狠地甩在永兴帝的脸上。
力气之大,就连永兴帝头上的冕冠都歪了。
永兴帝险些跌坐在地,身躯微微颤抖。
此情此景,对于永兴帝来说,是巨大的羞辱。
陈朝可不管那些,望向方休为首的文昌阁大学士,道:
“先帝临终前,将国之重担托付给我,我陈朝扪心自问,从未负过大纪!”
“可是他,李昭阳,他当皇帝的这些年,可曾做过一件于国于民,有功的事情?”
“没有,一件都没有!他枉为帝王!”
“我在城外赈灾时,他在干什么?他在秘密联合王党,周党弹劾于我?”
“我在云州打仗时,他又在干什么?他高居龙椅之上,巴不得我早日死在云州。”
“我大胜回京后,只不过是想处置克扣大军军械粮草,险些至我前线大败的罪魁祸首李玉,他又在做什么?他搬出了什么李氏祖训,前线战死那么多将士,而李玉依旧活的好端端的,都是他在包庇啊。”
殿中众人闻声,神情不一。
始终拥趸永兴帝的文昌阁大学士,和殿中的一些大臣皆是沉默地低下头,羞愧难当。
这些事情他们都知道,可他们无力劝诫。
而殿内的士兵们则是咬牙愤恨不已,义愤填膺,纷纷仇视着永兴帝,手中的刀握的愈发紧了,恨不得下一刻就将其三刀六个洞,送这位帝王上西天。
士兵们在前线打仗,但这位皇帝却在后方包庇罪犯,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样的皇帝,不配他们效忠。
陈朝接着环顾众臣,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仿佛说出来能轻松不少。
先前的一番话,他早就想说了,只是一时没找到机会。
还没完,陈朝接着说道:
“今我陈朝,不弑帝,当乱臣贼子,我陈朝没那个兴趣!”
“我陈朝只要一个公道!这天下也只有一个公道!”
听见陈朝说不杀皇帝,场间许多人长松了一口气。
有人说道:“应该的,陛下理应还陈相,还在云州战死的士卒,还天下万民一个公道。”
“不知这个公道?陈相如何讨?”
陈朝声调陡然提高,指着永兴帝:“我要他下罪己诏!昭告天下!”
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此言一出,大殿之上寂静无声,久久没人说话。
永兴帝眼眸骤然一缩,脑袋嗡的一声。
罪己诏?
罪己诏!
“不可能,朕没错,朕为什么要下罪己诏?陈朝,你就是想羞辱朕,与其这样,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朕!”
在永兴帝心里,他之前所做的事情都是正确的!
他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对抗陈朝这个权臣。
他没有错。
永兴帝很愤怒,愤怒到了极点,双眉倒竖,挤成倒八型。
大纪立国以来,从来听说过哪位君王下过罪己诏!
他,亦不能!
他若下了,那便是皇族李氏的罪人!千古罪人!
“陛下!为何执迷不悟?陛下有罪,其一,包庇李玉,酿成今日大祸,其二,无端猜忌。”
“请,陛下,下罪己诏!”
秦相如圆滚滚的身子,从大殿中为数不多的朝臣中出列,双手一拱,沉声道。
永兴帝冷哼一声:“秦相如,朕看你是疯了?一个小小的尚书也敢指摘朕了?谁给你的狗胆?是陈朝吧?”
秦相如不答。
这时,又有官员出列,是都察院的一位御史:
“臣,请陛下下罪己诏,给天下一个交代!”
“呵呵。”永兴帝眼眸一凛,指着他:“王士斌一死,你们也成陈朝的狗腿子了,变脸变得可真快。”
“言官们,如今陈朝如此羞辱朕,将皇族的尊严狠狠践踏在地,你们不去弹劾他。”永兴帝猛地一指陈朝,继续道:“却要朕下罪己诏,你们配吗?”
又有几名御史抢着出列,脸色不忿,显然是被永兴帝给气着了:
“陛下此言何意?”
“我御史向来有弹劾纠察之权,对百官有,有陛下仍有!”
“陛下犯错,为何执迷不悟?”
“请陛下下罪己诏!”
永兴帝脸色僵住,正要开口,余光却忽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缓缓站在大殿中央。
永兴帝张张口,惊愕道:“恩师,怎么连你也?”
没错,站出来的正是天子之师,方休。
这位天子的老师,在之前的岁月里,无论发生何种情况,他都始终站在永兴帝一侧,是其忠实的拥趸者。
可是今天,方休站了出来,且离永兴帝越来越远。
李昭阳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众叛亲离。
方休站出来,对着永兴帝恭敬一揖,抬眸沉声道:
“陛下,你身为帝王,却包庇李玉,又误入帝王心术的漩涡无法自拔,你陷进去的太深了,你已经误入歧途,回头吧。”
“请陛下,下罪己诏!”
永兴帝望着方休,手指颤抖地指着他,“恩师,您可是,可是看着朕长大的,朕今天的一切都是您教的。连您也要背叛朕?”
方休不语,只是跪了下去。
此时此刻,永兴帝只觉喉头鲜甜翻涌,怎么也压不住。
不多时,“噗”地一声,永兴帝吐出一口血,洒在金殿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