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内容,白荇并没有继续旁听。
说到底,这是属于嬴政自己和自己的事情,她一个外人,即便仗着是千年后的人,也不好去过多干涉参与。
——哪怕就算她要旁听,嬴政估计也不会多说什么。
可,人都有不愿意示人的事情,何况是嬴政这样的人;白荇初中时就没了家长,一路过来也有许许多多难以向他人言说的情绪和经历,对此一点更是深有感触,也当然不会去掺和打探旁人的隐私。
再说了,嬴政私底下是什么样的人,她这自己接触着呢,自己能体会到,不用去听别人说的。
至于嬴政公开的、广义上对于历史和百姓而言是什么样的人……各种史书史料上不也有清晰的展示吗?
——且在后者这一点上,可以说就算是始皇帝本人都未必有她知道的多呢。
所以他们爷俩……啊,也不能用这样的词语,白荇摇摇头,把这乱七八糟的思绪丢到一边,交代了一句早些休息后起身回了自己的屋子,上床睡觉。
总之,他们两个嬴政的交流和沟通,就让他们自己进行吧。
每天艺人打给联系人的跨时空视频电话是有时间限制的,且过零点刷新,所以嬴政这电话打也不可能打通宵,即便加上零点后新一天的时间,也最多不会超过四个小时,时间一到就自动会结束,只能等更之后的了。
这通电话是什么时候挂掉的白荇并不知道,嬴政是什么时候睡的她更不知道,只知道第二天她从房间里出来时,嬴政已经坐在客厅里了。
白荇觑着他的神色,试探着问:“睡得好吗?聊得怎么样呀。”
嬴政脊背挺直,闻言轻轻点了点头:“还好。”
“饿了吧?那稍等我一下哦。”白荇歪了歪头,没再多说什么,自然地岔开了话题,“我很快收拾好,我们去吃饭。”
转身进入卫生间,她才轻轻叹了口气。
嬴政毕竟年纪还小,就算看起来老成持重,实际也不过是个懂事一些的孩子罢了,在心事和情绪的隐藏上并没有那么炉火纯青,再加上在白荇面前他神经无意识地有些放松,所以很轻易就能被她看出些端倪。
说是没什么,实际上嘴角都抿得快成个口朝下开的括号了,眉心也无意识地蹙着,和平时根本不一样。
他在怀疑,怀疑自己,怀疑很多。
他很伤心。
白荇知道,却也无可奈何。
这些事情……只能他自己去想通和接受。
始皇跟他聊,还能聊什么?
无非是从归国后的时间线讲起,讲讲他是怎么登基的,怎么从权臣手中夺回权利、怎么亲政的,又是怎么平定嫪毐之乱、杀弟囚母的,以及之后的剿灭六国,千秋一代,又怎么面对层出不穷的刺杀和混乱……
对于如今刚刚回到秦国不久,尚且小小的他而言,嫪毐之乱带给他的冲击和平定六国应该是不相上下的吧?
或许,比起那远得有些虚无缥缈的大一统,前者带给他的痛苦和纠结甚至还要更深切一点。
不过早痛也要好过未来的长痛。
早早看清一切,没有期待,早做预防,未来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时他才不会像已经成为始皇的他那时一样心痛和怀疑,也有可能把这种事的芽扼杀在摇篮里。
何况要了解他,了解始皇,始终绕不开这些的。
好的是在此之后他会成长,会更好地爱自己。
哎哟,这坚强的小可怜……
给足了他调整情绪的时间,白荇收拾完之后两人一起出了门。
嬴政说今天不用再打电话了,白荇便就知道他昨晚是连着把两天的时间用完了,于是也不多问,便在吃过早饭后带着他按照地图定位的指引一起去了在星悦镇当地比较出名的市场。
结伴逛了大半天,采买了许多日用生活用品,又给嬴政买了好几身少年人的衣服,他来这里之后穿的除了剧组那套小乞丐装,都是白荇的,虽然t恤长裤也不怎么在意男女,但总归不是自己的。
能凑合不假,却不能长期凑合。
因为——
我们家孩子怎么能没有自己的衣服?不光有衣服,别人家孩子有的,我们家孩子都要有!
白荇姐姐如是说。
仗着现在手里有“巨款”,万元户白荇十分开心地在这个并不算多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市场中玩起了奇迹政政。
除了夏季常备的t恤外,什么领结衬衫小短裤、西裤腰带花衬衣、卫衣休闲运动boy……林林总总,白荇一连给嬴政拿下了十数套不同风格款式的服饰。
也就是嬴政距离流浪的日子并没有过去多久,且年纪不大,接受新事物比较快,才没拒绝这份热情得跨越了时代的好意,换了其他的古人来,大概率她满腔热情都要做了无用功去。
虽然还是觉得穿短裤有些奇怪,但嬴政总归还是在让自己入乡随俗。
而且……面对白荇这种充盈得根本不用说话也能流出来的亲近和善意,他本也不愿拒绝。
真情可贵,可遇不可求。
能够在这里遇到,是他的幸运——挂电话后枯坐了一整晚的嬴政望着专心致志给他挑选哪个鞋子要更搭衣服的白荇,心尖隐隐泛酸,已然被防止得有些干涸的灵魂也隐隐似有了润润的湿意。
无所事事的时光总是过得非常快,午饭就在市场选了家餐馆解决,下午又在外边逗留了一会儿,带嬴政去尝了不同口味的奶茶,临近晚上白荇二人才回到住处。
“明天就是试镜了,我就不打扰你了。”洗澡换衣,白荇十分果断地先行回房,又不放心地叮嘱,“你不要太晚,早点睡觉,明天才能有精神。”
那么多信息量,嬴政一个人要在脑子里整理好久的,而且毕竟是试镜,或许他还要再演一下试试,她得给出空间,省得他不好意思。
善解人意的白荇回到房间,自己却没像嘱咐嬴政那样早早睡觉,而是在整理了今天买回来的东西后,继续拿出了经纪人相关的书籍。
虽然还差好几年,但她要趁机多学一些多懂一些,然后争取在年纪一到后就去把专业的证书拿下。
小政这么努力,她作为经纪人,更不能拖后腿。
房间里的灯光一直亮到了深夜。
另一边,嬴政那里却是早早就熄了。
他没有像白荇想的那样,又思考又预演的,那些事都已经印在了他脑子里,再者,昨晚已经想得够多了。
想得甚至都没睡觉,今天又跑了一整天——白荇说得对,他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
他都需要休息了。
黑暗中,嬴政躺在柔软的床褥中,睡眠模式的空调冷风静静吹着,他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
白荇难得起床时没有困倦,而是精神奕奕。
虽然昨晚睡得晚,但心里始终惦记着今天这档子事,几乎是闹钟响起的瞬间她就醒了过来。
套上简单的纯棉短袖,把头发高高扎成个马尾,白荇洗漱收拾麻利,又溜溜达达到刚洗好脸的嬴政身边,给他手心里倒了不少爽肤水。
“涂一涂,拍脸上!你可是艺人,要好好爱护自己的皮肤哦。”
这是她昨天买来的日用品之一,虽然由于经济原因,她自己从来没用过这种东西。
但不出意外的话,这脸以后要比她的贵不止百倍千倍。
而且嬴政之前一直在赵国,后来回秦国,在外颠沛流离那么久,根本不是养尊处优,小小的脸蛋上……跟现代同年龄的小孩根本不一样,看着就心疼,得好好养!
爽肤水后是润肤乳,白荇这个门外汉按着自己做好的攻略以及昨天那个店员的说法,什么这样那样的手法之类的,半生不熟地教着,一不小心在挤的时候还给挤多了,弄得到处都是。
嬴政也不急躁,极富耐心地陪着她,一点一点学。
还好两人今天都起得早,喷好防晒折腾完出门时时间也还充足得可以肆意挥霍。
达宝酒店并不算太远,打车过去十多分钟的路。
两人直接叫车到了酒店下车,在附近找了家早餐店,不紧不慢吃了饭,才散着步往酒店去。
达宝酒店虽然名字看起来土土的,但在星悦镇可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顶级了,二十多层的高度,豪华的门头,圈出来的大院子,都无不在叙述着它在星悦镇、在当地圈子中的地位。
达宝,取了个谐音,实际上就是大爆嘛。
来到这里的、但凡是属于影视行业的,无论是哪个种类的人员,有几个是不想大爆的?
名字吉利,品质优秀,服务到位,达宝酒店也就成为了各大剧组、制作人、导演、幕后幕前出众的人员们的首选地。
达宝酒店也没有辜负这份“富贵”,在安保上做得出众至极——这让白荇嬴政到来时,差点都没能上得了电梯。
这里的电梯是要刷房卡才能上到该房卡所在的楼层的,白荇并不知道这一点,于是在电梯里呆呆愣了半晌,对着怎么按都按不亮的楼层数,差点以为电梯故障了。
一位在大厅休息区坐着的青年注意到了这边开开合合的电梯,在白荇改主意准备带着嬴政走步梯之前赶到了电梯前。
他单手制止了电梯门的关闭,上下略微观察了一下白荇和嬴政——重点是嬴政,确认了年纪和外貌后,脸上带出客气的笑:“是来参加《帝秦颂》试镜的小演员吗?”
白荇作为嬴政的代表开口答话:“是的,但是这个电梯我们用不了,准备去走楼梯呢,请问你是……”
青年扶了扶眼镜,八颗牙齿的笑容闪闪亮,拿出了一张工作证:“我是赵导的助理,也姓赵,叫我小赵就行了。”展示之后他把证件揣回去,复又掏出一张卡片来,“我是负责来接小演员们上楼的,跟我走吧。”
小赵迈入电梯,顺手把卡片在感应区刷了一下。
“滴——”
二层自动亮起,电梯缓缓上行。
嬴政看得新奇,殊不知身边的白荇也瞪大了眼。且由于嬴政本就对现代所有东西都陌生,故而他心中的讶异比白荇还要少上许多——白荇是真的只听说过没亲眼见过的现代土著。
小赵只当没看到他们的惊讶,微笑着介绍:“你们来的真早,前边只有一位到了呢。不过今天的试镜是要到时间统一开始的,要麻烦二位稍微等候一下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电梯门也缓缓打开。
“到了,二位自己过去吧,我得去大厅接之后的演员们。”
电梯门合上,数字重新回到一楼,白荇和嬴政站在电梯前面面相觑片刻,待得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又一起微微笑开。
白荇:嗯…好像确实没见识了一点。
新世界的大门已经打开——
他们一起学习。
走啦,试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