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的大街,灯火阑珊。
一辆气派的四轮马车从路中间穿过。玉官穿着一袭白衫,外罩黑色狐皮大衣,正往家的方向赶。
寒风的呼啸和马蹄的哒哒声渐渐混成一片,他撩开帘子,望了望前路,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
临别前,秦锋吸了最后一口,掐灭了烟头亮着的一点红。冰冷而犀利的眼神,映着惨白的月光,叫人发抖。
“明日夜里,扮成那个人的样子,然后接你去个地方。”
他双手玩着腰间的手枪,一脸的轻描淡写。旁边的玉官心里早已打起了小鼓,下意识地吸了口凉气:
“可是班主安排了我的演出......”
“欠我的人情不打算还了?”
秦锋咧了咧嘴,似乎在笑,两排森森白牙很是醒目。
玉官微喘着低下头去,声音小到一尺之外都听不见:
“不敢......”
“这就对了,不会亏了你。告辞!”
香烟头从指间被甩到铺满落叶的路面,一只厚重的黑色皮靴子踏上去,无声无息地踩碎。
他的背影越来越小了。
有个人影从墙后边冒出来--已经不动声色地藏了好一会。
“班主!我和他的话您可都听到了?”
“嗯,你就只管照着做就是,眼前保命第一。明晚可以换你的大师兄上台。”
玉官的呼吸声很急促,隔得如此近,恐怕是没法掩饰刚才发生的一切了......
马车的轮子悠悠转动,再回过神时,已经到了家门口。
当时的戏子没硬实的社会地位。但出名早,兜里的黄金白银攒够了,也能年纪轻轻在城里买下不错的房子。
房子是二层的崭新小楼,有围墙护着,又不临街,甚是安静。
眼下,装着厚厚窗帘的卧室里,盖着暖被,躲着寒风,人前顺从听话的玉官却越想越不平了。
明明是警察局的刘警长误抓了他,放人根本算不得欠下一个所谓的人情。
可秦局长的公子就是外表看起来通情达理,骨子里却暗藏强势的那一类厉害人物,容不得他吐出半个“不”字来。
明日就是一月的最后一天了。
按照计划,他需要扮成另一个人的模样去执行一项任务。至于具体要做什么,到时候听指挥。
真可笑,一个大活人啊,没有傲气也有骨气,哪有甘心作提线木偶的......
离了何宅的后院门还有三百多米,启澜牵着马安静地走。
诗安望了望不远处的家,有些忐忑,打定主意从马背上下来了。
“启澜你赶紧回,我自己会想办法骗过他们。”
说完就要抓着缰绳往下跳。
白术的这匹马有些欺生。一路上,启澜也没拿鞭子抽它,反而助长了牲口的劣性。
不等马背上的女孩子的脚着地,就猛地用力晃了一下脖子。
“小心!”
启澜冲过来把即将摔下来的同伴接住,胸口给抬起的马蹄重重地一踢。
钻心地疼,好像捅了刀,唇角流出一股暗红色的血。
在那一瞬间,整个天地在眼前旋转,身子也失去了重心,仰面倒在了铺满落叶的地上。
“你受伤了,都怪我不好......”
诗安的眼泪哗哗地落下来,边哭边扶他半坐在路边。
“我没事,”启澜强撑着笑了笑,“今晚辛苦你这么晚才回家。明天就不要出门了,休息要紧。”
她的哭声忽地止住,手指尖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隐隐约约地,两个声音在耳畔不断地争着,吵着--
一个催促她快把林太太交待的地点如实告诉他,以免误了大事。
另一个却在阻扰她说出真相,毕竟启澜都受伤了,明日救林太太就该独自去。
尽管内心极其矛盾,诗安抬起头来看他时,眼含笑意,丝毫不见纠结和挣扎的痕迹。
“你多注意安全,等李炎伤好了,我们一起再商量救林觅妈妈。”
她的头上不知何时沾了一片红色的枫叶,点缀着乌黑的发丝,尤其好看。
“铛!铛!铛!”
城西的新教堂,钟声宏亮。
趁诗安回头看远处的教堂,面前的少年犹豫了片刻,忽地抬起手来,用指尖轻轻弹开了叶子。
少年休息了片刻就走到了马的旁边,把落地上的鞭子拾在手里。
白术的马自知闯了祸,缩着头怕挨罚。有那么一分钟,鞭子差点就要朝着马腿打下去,却半途抽了回去。
她朝他笑了笑,“心软,不舍得打么?”
“也算送了我们一路,功大于过,不打了。”
启澜说完,跨上了马背,对诗安挥手:“回头见,保重!”
然而就在即将转身离开时,他忽地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要是父亲再把你关起来,就好好吃饭,不能绝食。”
“别操心了,有法子的。”
虽说是道了别,启澜和马慢行了一段,就停在了道边的树下。
直到诗安的洋红色旗袍消失在了后院的门口,才重新套上了黑色斗篷,打马转身离去。
风越来越大了。
细碎的雪花噗噗地掉落。
少年在寒夜里独自骑行,穿街走巷来到了文墨路。低头看手表,已经到了九点半。
他擦了擦眉毛上的雪,踩着镫子跳下,将马儿藏到了一棵粗大的法国梧桐树下,牢牢捆好绳子。
漫天的雪花飞速地落下来。不久地上的积雪竟然有了一寸来深。
林宅在白雪和月光的映衬下,竟然没有了白天的落寞和颓废。
反而像一只展翅的白色巨鸟,养精蓄锐,只待良机重新冲上云霄。
满地的白雪,如棉絮一样柔软。
少年踩着雪一步步朝着林宅的铁门靠近,落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擦着手,呵着白气,他又忍不住朝路口看去。
“约的十点见,姓陆的连个人影都没看到呢。”
正纳闷,一辆汽车急速开了过来。
车头的伤痕和门上的弹孔,一看就明白了开车的是谁。
“你来得比我早,厉害。”
陆士彬把车往铁门后方一停,全副武装地出现了。
虽说那个年代还没有正经的防弹衣,他到底学过医,清楚人体的要害部位。
脑袋,脖子,胸口和腹部都套了沉沉的类似古代武士盔甲的东西,看起来笨重又滑稽。
“就这么防备我么?”启澜忍不住打趣道,“万一有埋伏,拼了命都跑不快。”
“当然不是防你,防的是我义父和他无孔不入的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