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过道上,弥漫着一阵略微刺鼻的消毒水味。临近黄昏,四周的光线变暗,一群群回巢的鸟儿在屋顶上飞过,不时传来乌鸦的叫声。
张小法仰头看了一眼天空,感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好久。
何诗安坐在诊室不愿意走。她的伤口处理不算麻烦,护士利索地拿镊子夹起一团酒精棉花消完毒,抹上常见的外伤膏药,取来细细的纱布打了个结,整个过程只花了不到五分钟。
她心里反复琢磨,要不要把那天晚上听到的告诉他。
权衡一番,她站起来,不急不慢地向他走过去。
“亲爱的,既然出了学校,我就以旧日同窗的身份与你说话吧。”
她直直地看着他,似乎是揣着什么重要消息要宣布。
张小法不喜欢这个称呼。
“何同学,我说过,你认错人了。只要你在我班上一天,我就是你老师。师生之间,言行都须注意分寸。”
她嘴角挂着一丝颇有把握的微笑:“顾启澜,你也太逗了,我对你的过去了如指掌,就不要在我面前隐瞒身份了。”
她伸出手,趁他不备,直接撩起了上衣,对着他的腰就是一下。
张小法恼羞成怒地推开她的手。
“何诗安,你知道什么是羞耻么!”
“你的腰上有一颗朱砂痣,很好看的痣。小学时候我见过,在体育课上你脱了上衣,我恰好也看到了。现在当面验证完毕,服不服?”
“只服你的脸皮厚。”
她眨了眨眼睛,柳叶眉往上挑了挑:“我也服你能吃苦。早就听说你与三太太水火不容,难怪会隐姓埋名地在学校教书,宁可和父亲玩失踪,在外头苦哈哈,也不愿意回去受气。”
张小法摇摇头,纳闷地问:“你掌握这么多消息,还能淡定地转学来找我,到底是图什么?”
何诗安把刚才掠过他肌肤的手指高高地扬了扬,“图什么?当然是你!”
他感到一阵尴尬,她也过于直白了。
“建议你换个更高大上的目标,不然会让你失望透顶。”
她风情万种地一笑:“你放心,我喜欢你不是两三天,算算时间,已经快八年了。念了这么久的人,哪能说放就放。”
他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哪能说放就放……
虽然他反感何诗安的举止轻佻和不知羞耻,但是他确实佩服她对感情的态度:能坚持八年,受了打击还不肯放弃,遇到冷眼也无所畏惧。
他对林觅的感情,受到一些挫折,就不敢表现出来了。压抑在心底,故意疏远,然后再忍受这种不真实的行为带来的身心折磨。
何诗安人品不论,起码在坚守初恋这点上是值得肯定的。
尽管她的百折不挠确实也给他的生活和工作带来了苦恼,他也得感谢她的这句话,让他有了勇气去继续与林觅的这段感情。
哪怕最终两人无法相守一生,在彼此都喜欢对方的时候,不要回避水到渠成的感情,不要压抑和委屈一颗有爱的心。这样的人生才不会有遗憾。
“我们做个约定吧。”何诗安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你说。”
“在学校里,我叫你老师没问题,但出了学校,我习惯喊你原来的名字。”
“好。”
她妩媚地笑了,抛出一个重磅消息:“启澜,你对林觅的感情,我在舞会那晚就已经看出来了。不过,遗憾得很,她早已与林一堂有了婚约。”
张小法虽然没有听到舞会上的任何消息,但他是了解民国时期社会风俗的,从林先生与林太太对侄子的态度,就大致猜到了林家未来女婿的情况。
然而亲耳所听与自己揣测,给心灵造成的冲击真的很不一样。
他觉得“婚约”二字犹如一支利箭,直接扎在了心头。
“那又怎样?”
他忽然佩服自己的勇气,明明受了伤,还不愿意认输。
何诗安没想到他会如此淡定,略有些失望:看来他是刀枪不入了。
不过,他再坚持,还不是会在林觅出嫁那天,与一切失去爱人的男人一样,在某个角落里喝得一塌糊涂……
她看着他沉默的背影笑了,她等得起。何况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张小法不想再听到她提这方面的消息,摆摆手告辞:“何诗安,我先回了,你去大夫办公室给家里打个电话,让家人来接你。明天按时回校,不要迟到。”
何诗安哪里肯答应,正要去拦住他,却听到一阵笑声。
“哟,小弟,你也在这里!”
一身干练白大褂的章文轩大步而来,旁边跟着两名医生助手。
“文轩兄,你怎么来这家医院了?”
张小法记得他是在本市综合实力最强的外资医院上班。
“今天这边请我们团队来做一台高难度手术。忙碌了五个小时,刚从手术室出来。”
章文轩看到了何诗安光腿穿着他的衣服,条件反射地把他拉到旁边教训了一顿。
章医生误以为他带她来做手术,大骂他不专一不负责。
张小法听完脸都绿了:冤枉了一个好人。
“老兄,急诊室的护士作证,我真的只带她来这上药包扎了。”
他笨拙地解释完,发现章文轩眼睛里的疑惑还没消解。
“她和你是什么关系?为什么穿你的衣服?林小姐呢?”
果然一连串的问题要问。
“她和林小姐都是我学生,今天下午体育课跳绳撕破了裙子,后来又伤了手,我一路推自行车来的。”
他无奈地指了指医院过道里的自行车,希望它能帮忙证明自己的清白。
章文轩总算是弄清楚了:原来叔叔收留的这位小兄弟品行是可靠的,没有看错人。
基于多年的临床经验,他觉得很有必要给小少年补上性教育安全课。
“刚才是我误会你了。不过青春年少,难免会一时冲动做出糊涂事来。万一以后你有了那种情况,直接找我,技术一流,安全可靠……”
章医生滔滔不绝,张小法一声不吭,脸窘得像只熟透的红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