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管别人,多想想自己。”
秦衍风向来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这种事很有心得。
江娴失笑。
秦衍风看不透她的笑容,沉默了半晌,忽而说:“我曾在这里问过你一个问题。我当时说,如果我骗了你,你会不会生气。”他语气一顿,“你当时说,你宽宏大量,不与人争执更不喜怨恨,无足轻重的小事,肯定不会生我的气……”
他垂下睫羽,“我很惭愧。”
“因为我知道这不是小事,你会恨我。”
江娴没有出声。
她擦着虚汗,好一会儿才动了动惨白的唇,笑了笑,一如既往地温言细语,“秦衍风,我还说过一句话。释怀不失为一件好事,怨恨,其实是在惩罚自己。”
秦衍风蓦然抬头。
他心头仿佛有什么嫩芽破土而出,他定定地看向江娴,“……你愿意与我和好?”
江娴思考片刻,摇摇头,“暂时没有。”
她还是没法坦然地接受。
她在等一个可以和自己和好的契机。
秦衍风坚定道:“我可以等。”
不管多久,只要能等到江娴回心转意,八年,十年,都在所不惜。
是她教会了他学会放下,教会了他什么是真爱一个人,教会他看懂自己的心。
曾经的偏执固执,肮脏不堪,在遇见的江娴之后,尽数化为乌有。她的温柔,她的婉约,她的坚持,让他重新找到了存在的意义。
江娴想摇头。
但她脑袋越来越昏沉,连摇头这个动作都十分吃力。
她偏头,靠在了秦衍风身上,觉得舒服多了。
秦衍风心下一动,顺势搂住了她的肩,将她圈揽在自己的羽翼下,抵御夜风的寒凉。
街市灯如昼。
两人坐在寂静的屋顶,可以默默俯瞰纷纭人间。
江娴不知为何想流泪,她气若游丝地道:“秦衍风,我想宋七了。”
秦衍风绷紧了俊脸,五指紧握,蓦地脱口而出,“江娴,我们回水坞吧。云州的水坞。”
“……什么?”
江娴以为自己病糊涂了。
“我就是你的宋七。”秦衍风揽着她,望悬在头顶的明月,“我们离开京城,隐居水坞。什么功名利禄,什么刘甯刘桓,都不要了。”
江娴靠着他胸膛,只觉他清越的音色越来越遥远,心脏怦怦直跳越来越清晰。
她眼皮子打架,困倦的厉害。
秦衍风却摇着她肩膀,不要她睡。
江娴胸闷气紧,几乎无法呼吸,她大口大口的喘息。
她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面前男子的模样。
喜欢是真的,怨念也是真的。
终究前者更多一点。
世事无常,有力而不能竭力,有欲而不能尽遂。总会因而谋己所无,贪人所有,嗔于命运。
江娴和秦衍风最大的不同之处,便是她有一颗海纳百川婉柔善良的心。
她靠在秦衍风肩头,自知心脏跳动的速度越来越缓慢,“秦衍风,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不要难过。”
“我在枕头下放了一封信,信里,我有好多话跟你说。”
“和刘桓划清界限吧,他非良君,你却能做良臣。”
“如果还有下一世,你做个好人。”
“……真诚的好人。”
江娴迷迷糊糊,高烧糊涂了,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秦衍风挣扎了片刻,颤抖地伸出两指,探住她脉搏。
微弱,虚无,像海水里摇曳着一簇岌岌可危的火。
靠在身上的女子,还在轻轻地询问:“秦衍风,你隐居了想做什么?”
秦衍风不敢看她的脸,遥望着烟火,畅想将来,“就在云州的水坞隐居好不好?你喜欢那里。清晨我垂钓,暮晚你浣衣,盛夏可以泛舟采莲,春秋可以共听檐下雨。打猎,砍樵,若嫌来钱慢,我去做老本行,揭赏金榜,杀人越货,赚钱给你买好多糖炒栗子……你意下如何?”
江娴静悄悄的,没有回答。
秦衍风手指贴着她的脉搏,未有动静。
“砰”,“砰”。
烟火腾空。
一朵又一朵,桂华流瓦,惊星彩散。
少顷,秦衍风缓缓抬头,望着漫天炸开的绚烂,忍不住迷离了眼,湿润温热,视线模糊。
他眷恋地贴上江娴的脸颊,哽咽道:“你看,放烟花了。”
“新年一过,很快立春。”
“……你手好冷。”
屋顶一片死寂,如花枯萎,水凝冰,玉碎殒。
街头巷陌,却人影参差,鼎沸喧哗,灯火煌煌,千门如画,嬉笑游冶。
江娴双眼紧闭,安详的仿佛睡着。
秦衍风小心翼翼地握住她冰凉的指尖,紧紧地包裹在粗粝的掌心。像初次在这里偷偷握住她的手,反反复复地摩挲。
可这一回,他再也捂不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