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弄二

苏烟去了太傅府。

她原本要去父亲的清风阁,想了想,饶了个弯去后院的小祠堂,想着先祭拜亡母。

过了流水潺潺的假山,见有人在小祠堂附近燃烛烧纸,背影很是熟悉。

她走近了,发现对方是莫氏。

苏烟,“这么晚了,你在祭奠谁呢?”

莫氏蹲在地上,背对着苏烟。闻言没有立即起身,而是用袖子抹了眼角。

转过身来的时候,眼尾尚有晶莹的水珠。

她笑着:“上次烧了你娘亲的祠堂,我心头很是过意不去。今个恰好无事,想着来祭拜她。

对于面前的中年妇人,苏烟其实挺有好感。

父亲苏德怀这些年一直未续玄,从前尚且说是不忍幼女遭后娘嫌弃,如今她已成婚,父亲依旧孤苦伶仃。若是遇上个贴心的、合得来的,走到一起也是好事。

更何况,月儿喜欢莫氏,愿意莫氏照料,这也是难得的缘分。

可惜了,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父亲对莫氏没有男女之情。

这样想来,苏烟愈发觉得莫氏不争不抢不问名分,除了情谊,她真的想不到为何莫氏会如此心甘情愿对父亲好。苏烟,”我替娘谢谢你。”

莫氏客套几句后离开,苏烟也入了小祠堂。daqu.org 西瓜小说网

一阵阴风吹过,吹过地上铜盆里未燃尽的黄色符纸。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月光将符纸上的名和生辰八字照得清晰。苏烟从小祠堂里出来,去了父亲的书房。

好可惜,她虽然恢复记忆了,可还是记不得五岁前发生的事。

有关月儿的身份,她依旧想不起来。

不过,她来寻父亲,不是为了月儿,是为了陆行之。

”爹爹,今日的事您作何看?”

她说的是太皇太后和陆行之遇险一事。

父亲是太傅,深谙朝中形势,不可能猜不到是何人所为。

形势已然紧迫,这场星星之火很可能烧及定国公府、烧及太傅府,她做不到不闻不问。

苏德怀倒了两盏茶,示意苏烟坐下说。

他没有回答女儿的话,而是反问,

“你希望爹爹如何做?”

苏烟没有喝父亲递来的茶,而是双膝跪在地上。

“爹爹,女儿请您助行之一臂之力!”

所谓福祸相依,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若是定国公府被连根拔起,她这个“少夫人”亦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太傅府迟早也会沦为刀下魂。

尽管眼下看来,永康帝并没有铲除太傅府的迹象。

可他连太皇太后都下得了毒手,凭什么相信他会对太傅府格外开恩?

窦氏不就是这样被永康帝打压的么?

先是大司马窦其峰被免职,然后是窦明勇窦明威被边缘化调任,再接着是窦皇后....

下一个是谁?

不就是窦太后么!

苏烟虽不过问朝堂之事,但对父亲的人脉还算了解。

他在朝堂颇有拥戴者,尤其是文官,几乎为他马首是瞻

南广布政使司的贺都督是爹爹的同窗,两人交情匪浅。

贺都督掌南八万兵马,陆行之掌北六万兵马,若能说服贺都督助陆行之,那朝中形势将会发生翻天地覆的变化!谁胜谁败,尤且未知!!

苏德怀静静听她说完,“砰”的一声,将茶盏摔碎。

“你自小到大学的家国忠义,都忘到哪去了!”

”你,你这是谋反!该诛九族!!”

苏烟不这样认为,“刀都驾到我们脖子上了?难道还不许我们反抗?”

若是永康帝是个明君、若是他们犯了滔天大罪,那她该死!

陆行之该死

太皇太后也该死!

可是没有!!

“爹爹,您这是愚忠!”

苏德怀狠狠一怔,高高扬起的巴掌,最终没舍得落下来,而是扶起她,语重心长道,

“烟儿,朝堂之事不如你想象中的简单;举义谋反也不是杀了谁,就能安享江山;”

“从古至今,谋朝串位者何其多,有几人命长?”

“这些不该是你考虑的事。”

“爹爹已安排妥当,风向一旦有变化,便送你和月儿出城!”

父亲的话有道理,朝堂之事何其复杂,说服贺都督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能否办成尚且未知;

更何况,“出师需得有名”,陆行之便是打下这江山,又该“凭何而立”?

难道他要顶着“乱臣贼子”的骂名登基么

这些都是需要提前谋划之事。

可......

”爹爹,我不会走的。

定国公府在,她便在;

定国公府亡,她便亡。

苏德怀凝视着女儿的目光变得极其复杂。

他双手负在身后,行至窗畔,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神色凝重,

须臾,他问她,“你如此爱行之?甘愿为了他献出生命?”

苏烟摇头,“不,我并不爱他,”

“这和爱情没有关系。

“这是‘唇亡齿寒’,从我和他定娃娃亲的那日起,就已注定。

苏德怀忽地笑了,笑得欣慰。

他没有继续和苏烟谈论这个话题,也没有给苏烟准确的答复,而是拍了拍苏烟的肩

”是我苏家的好女儿,爹爹没白教你。”

“你娘听到了,该会高兴

翌日清晨,长乐宫。

太皇太后问跪在地上的御医,“查清楚了没?哀家给你看的那味药是何物?”

御医,“回太皇太后的话。此物名叫‘红淮’,有除湿祛寒、医治腿疾之效。但..

“用量需得控制,每日不过一钱,且不得久服。

“久服会如何?”

御医,“会使人中毒,五脏六腑惧烂而亡。”

太皇太后后背渗出冷汗。

她服用这味药已有数日,熬制食用

永康帝有交待,此物甚补,每日需服至少三碗。

她不由大笑,笑自己清透一世,半截身子入了黄土竟也眼瞎一回,错把白眼狼当宝贝!

笑着笑着,那满是皱纹的眼尾浸满泪花。

她扔了拐杖,狠狠地捶了双腿一把。

不中用的老东西还能怎么做?

不中用啊,不中用!

应该怎么做!

陡然,她浑浊的眸底闪过一抹精光,似下了天大的决心

“去,把袁家的陆小将军唤来!”

长乐宫的太监去到定国公府请陆小将军的时候,陆行之正在墨兰苑和苏烟置气。

对,他在墨兰苑,苏烟未出阁时住的院子。

他都快要气死了。

昨晚苏烟留下他在兰宇轩抄佛经。

天地良心,他最烦那玩意儿!

歪歪扭扭的字,跟鬼画符似的,他不仅不认得,还得照着抄?

可媳妇交待的任务,他能违背?

他更不愿跪在搓衣板上抄,一来显得他好像犯错了似的,二来跪搓衣板膝盖多疼啊!

可是他不跪,依着苏烟执拗的性子必然自己跪。

他哪舍得媳妇遭罪?

所以他跪在搓衣板上、“虔诚”地抄佛经,想着等苏烟从太傅府回来后,该“好好”地表扬他,至少亲他十八回!没曾想,他抄了大半宿也没等到人!

天快亮的时候,他忍不住了,管那佛经抄没抄完,扔了笔就往院子外头赶。

没走几步,又顿住,想起他的乖乖媳妇儿这两日娇气,吃不下饭,遂跑进小厨房给她煮了碗甜酒汤圆带上。等他到了太傅府,没在清风阁的书房逮到人,倒在墨兰苑看到苏烟。

苏烟在干嘛呢?

左一筷子南瓜糕,又一筷子咸菜,再饮一口燕窝粥,吃得那叫一个惬意,哪有半分没胃口的模样?她坐在厅堂里的八仙桌旁,悠闲地用着早膳。

最让他生气的是,她昨晚早早和父亲谈完话,之所以没回兰宇轩,是因为在墨兰苑躺了一会儿,躺着躺....睡着了?为何不派人提前同他说一声?两家就隔了一条道,很远么?

不晓得他会担心么?

再说了,她不宿他的兰宇轩、不陪他睡,他还娶妻做什么!

不如打光棍!!

他将手中的甜酒汤圆砸在八仙桌上,“砰”的一声,瓷碗没碎,糖水溅了一桌,有少许落在苏烟的袖摆上。他不吱声,下颌线抿得很死,一屁股坐在她旁侧,背对她,脊背挺得很直。

那压抑沉闷的气息强势,吓得如意如薇大气都不敢出。

如意还想帮着解释几句,被苏烟用眼神制止了。

奴婢们三两下收拾完弄脏的桌椅,碎着小步伐下去,离开的时候“贴心”地为二人关上木门。

苏烟放下碗筷。

她猜到他会生气,没曾想他气成这样。

她确实有意躲着他,想着在墨兰苑清静清静;

也琢磨着,估计他会抄一整宿的佛经,还未必抄得完。等她在墨兰苑吃饱喝足、休息够了,再回兰宇轩检验也不迟。谁知他气上了头,竟直接寻来了?

她真的不想哄他,可现下她是“仰慕他的贤妻”,该做些表面功夫才对。

苏烟软了声调,“夫君肯定还没用早膳,不如将就吃些?”

她盛了一碗雪蛤燕窝粥,端至他跟前

他看也看不一眼。

苏烟便舀了一勺粥,吹凉了送至他唇畔。

他却无动于衷。

换做前几日,他定会勾着桃花眼张口,一边说着“还行,不是很好吃”,一边将她揽入怀中,顺势掐把细腰。苏烟叹口气。

”好了,莫气,是我不对。”

“我以后若是不回兰宇轩,提前告诉你。”

”....有下次?”陆行之转身,“你怕不是要把老子气入棺材?””

他说夫妻夫妻,就该睡一张床、盖一床被,别说她回墨兰苑,就是去坟地打地铺,只要带上他,他都陪着前提条件是她得带上他,和他睡在一块儿!!

这是原则。

偏生这个二世祖昨晚跪搓衣板跪疼了,训着训着就要揉一把膝盖。

陆行之说这话的时候,一

只手插在腰间、一条腿踢在旁侧的凳子上,活像话本子里的二世祖在训妻。

苏烟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他更气了,一把将她带入怀里胡乱掐

“你还笑得出来?”

说着低头就要咬她的红唇,被她用手儿覆上。

她偏过头,故意蹙了眉梢,

“熏人。”

他松开她,抬胳膊闻了闻自个,“不臭啊,顶多有股油烟味”。

还不是她造的孽?

他昨晚一回来就被她逼着抄佛经,哪有空沐浴更衣?

他径直往隔壁的盥洗室走,没走两步顿住,指向他端来的甜酒汤圆

”吃完,一个不许剩。”

不然下回老子可不给你煮!

又走了两步,再次顿住,回身勾过她后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唇上偷看了一口。

瞧着她呆愣愣定住的模样,他一直抿着的唇角终于扬起。

他不知道,苏烟不是被他亲羞了,而是琢磨着到底打他哪,才能让他非死即残。

陆行之离开墨兰苑去了长乐言。

他从长乐宫出来的时候,整个胸腔都在抖,故而对于皇祖母的提议,他虽没有立马应下,但心知肚明,或许这是最优的方式。离开长乐宫,他去了军营,因为纪沐尘说有重要的消息要向他汇报,不便在百花宴上讲。

一入营帐,听得霍修染嚷嚷,

“永康帝下旨了,同意闻兮和唐碗公主的婚事。”

”这可是两国联姻,大事啊!

“据说下午会在百花宴上公布喜讯。”

纪沐尘,“也不知那小白脸有什么好,但凡是个女人都往他身上拱?”

霍修染,“你不觉得奇怪么?小白脸明明喜欢嫂子。除了嫂子,这些年他多看过谁一眼?”

“就唐碗公主那呼渣渣的性子,他能受得了?

纪沐尘,“这你就不懂了。男女有时候对上眼,就是一瞬间的事,没有理由。”

“诶,你个混球,陆哥少了个情敌,你不高兴?”

霍修染,“嗨,这不是担心唐碗公主被祸害么?”

纪沐尘就笑,“放心吧,那丫头,只有祸害别人的份。

“陆哥,你说是不?”

陆行之没回话,如山的剑眉蹙得很死

他总觉得这件事蹊跷,远不似表面看到的祥和。

纪沐尘想起要汇报的事,“对了,陆哥,你不是让我查丁婉儿么?”

查不到了,他实在尽力了。

不过,他查到丁婉儿的故乡崇远的一桩秘案。

那是十二年前,先帝尚在位之时。

崇远被查出贩卖私盐,先帝勃然大怒,让崇远知县三日内给个说法。

三日期到,崇远知县不仅没查出幕后造盐之人,反为百姓叫屈,说崇远民风淳朴,老百姓多以种桑养蚕为生,绝不会干贩卖私盐的勾当。先帝气极,以贩卖私盐乃死罪为由,命官兵连夜赶往崇远,屠杀全称百姓、一个不留。

包括崇远知县在内,共计六千三百七十二人。

据邻县的老人回忆,那晚的鲜血流成了河、那晚的哭声和哀嚎声响彻天地、那晚的大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霍修染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放火做什么?烧房屋?”

陆行之的眸光极沉,“若是烧房舍田地,三日哪烧得完?”

”烧的尸体。”

霍修染艹了一声,险些没喘过气来,杀人放火的事情,他们在战场上干得多。

不过,那是面对敌人,你死我亡的时刻,不得手软。

面对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谁狠得下心?

六千多人啊,那尸体得堆成一座山!

纪沐尘想起仍觉得毛骨悚然。

“这案子后来成了一桩悬案,至今未捉到幕后造盐者。

“先帝更是完全抹去此事,不许任何人提及。

若不是他的探子走遍坊间,还真难以查到。

难怪崇远那么穷。人都死光了,没有劳动力,如何种地种粮?

陆行之,“照你这么说,崇远的老百姓有可能是被冤枉的?”

纪沐尘耸肩。

这恐怕得问当年执行命案的官员才行。

可惜,这桩案子被尘封,参与的官员和执行屠杀的官兵一律查不到。

想要知晓当年这桩惨案的真相,怕是难。

陆行之想了想,“能查。”

只要寻到死里逃生的人,便能顺藤摸瓜找到当年案件的参与者,就有可能知晓真相。

关键是,会不会有侥幸活着的人。

纪沐尘和霍修染对视一眼,“知道了!”

三兄弟离开军营后去了百花宴。

陆行之到了地儿开始寻找苏烟的身影。

早上他才亲了一口,不过瘾,打算沐浴后出来好生抱一抱,至少也得罚她伺候他穿衣啥的。

谁曾想她已离开墨兰苑去往百花宴,说是陈宝儿约了她,还“贴心”地让婢女们给他备好了锦袍。陆行之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一番搜寻后,他找到那没心肝的媳妇儿,正抱着哭泣的陈宝儿安慰。

众人已得知闻兮和唐碗公主订婚的事,几乎所有

的贵女们都在掩面哭泣,纷纷叹息闻兮定是被迫的、被迫娶那蛮横娇纵的异国

陈宝儿就是最难受的贵女之一。

陆行之给纪沐尘使了个眼色,纪沐尘立即上前扒拉开陈宝儿,拽着人往旁侧走

“心胸放宽点,所有的美男子都能是咱们的入幕之宾!”

“天涯何处无芳草?没了闻兮,还有哥哥嘛!”

“来来来,随便挑!看上哪个挑哪个!”

“挑中了哥哥替你做媒!”

陆行之逮住闲下来的苏烟,长臂一捞,将人带入怀中。

周围人太多,三三两两的簇在一起,这让他委实狠不下心糟I蹋她娇弱的唇儿。

倒不是他不敢,是她皮薄。

这种事情,到底得心甘情愿的时候最有滋味。

其实他已经很克制了,只是这样自然而然地圈住她,但她的僵硬和拒绝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他刮了下她小巧的鼻尖,

“去马车里?”

北境皇还没到,永康帝也没到,估摸着两人尚在商谈。

趁着有空,他需得解解馋,犒劳一下自己。

两日没许他碰,就是浅浅地抱一下、亲了一小口,如何够?

自打那晚他尝过红唇的滋味、看过起伏的风景后,他便觉得他被她下蛊了,亢I奋得紧,比上阵杀敌还要激动。他那些贱I兮兮的小心思,哪用说出口?苏烟就能猜得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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